东阳郭紧赶三两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阿摩柯。
阿摩柯却挣扎着要往前走,去看还昏迷不醒的那多南山。 东阳郭只好和他一起走过去弯下身子。 “世子,南山没事,受了点伤,但性命无忧。”东阳郭仔细检查一番后,安慰阿摩柯。 阿摩柯这才放下心来,颓然坐在地上。 东阳郭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倒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塞入阿摩柯口中。 阿摩柯只觉得满嘴辛辣苦涩,忍着恶心慌忙吞了下去。 “先生,这味道……” 东阳郭看他吞药入腹,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 “没错,世子,这就是给你泡药浴的药方,芳青州的望乡果,宁州的棘草,南陆的葛花,再用地龙泥混起来,就是这个味道。”
“地龙泥……” 不就是蚯蚓粪吗,阿摩柯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铁勒十夫长此时也走到阿摩柯身边,他的胸口裂开一大片,虽然有甲胄护体,但仍是血肉外翻,鲜血淋漓。 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紧张地上下打量阿摩柯,确认世子没有外伤之后,才沉声对东阳郭说: “东阳先生,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
东阳郭面色微凛,答道: “我们来的并不晚,算是恪时。但是,的确是耽搁了,险些铸成大祸。”
说完,他愤愤看向缓缓驾马而来的白卫山。 白卫山则是一脸不在乎,不慌不忙翻身下马,昂首走到阿摩柯面前,拱手一拜,道: “先勇侯帐下武威将军白卫山,迎铁勒部世子入下唐。”
阿摩柯想要起身还礼,却被东阳郭拽住。 东阳郭朝白卫山正色道: “世子在下唐遇袭,白将军是否要有个交代。”
十夫长也愤然上前道: “对!若无交代,吾等如何向大汗复命!”
白卫山却依旧面色淡然如水,回道: “不过是群土匪恶霸,这样的人,南陆有,北陆也会有。我下唐军自会尽数剿灭,如果铁勒需要交代,我们会谴人将匪首首级送往铁勒。”
“你!!!”
东阳郭和十夫长同时怒目相向,却也没有言辞反驳,只能把一口怨气吞回肚子里。 阿摩柯却缓缓站起,走向方才众人厮杀之地。铁勒武士此战十数人负伤,折损六人,此刻正有人默默收敛尸体。 阿摩柯看着被黑布草草裹上的六具尸体,眼眶微红,尽是悲凉。 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 到底只是诗中的豪言壮语。 这些铁勒的勇士,没有得到战死沙场的机会,却只是死在一场恶匪劫道。 他们的死,没有为家族带来任何荣耀,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 阿摩柯强忍泪水,用他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带他们回家!”
东阳郭赶紧跟着说道: “世子,这么多人受伤,让他们到下唐休整两日吧。”
“不用!”
十夫长断然回绝,随即朝阿摩柯单膝跪下,道: “世子,铁勒部雪狼黑旗三十众今日归宁,望世子长安!”
青山何处埋忠骨。 魂归阿坝河才是客死他乡的铁勒武士最好的归宿…… 铁勒阿摩柯看着部众远去的身影,驻足良久,转身朝白卫山道: “白将军,带路吧!”
…… 众人沿官道长驱直往,期间再没有受到任何骚扰。 白卫山派出去剿杀海鲨帮的精兵也未归队,但白卫山却好像并不在意,高坐马上,脸色悠然,再未对铁勒世子说过一句话。 阿摩柯与东阳郭并行,昏迷的那多南山被架到了雪聰的背上。 东阳郭小声问阿摩柯 “世子,那群人可说他们来历?”
阿摩柯点了点头道: “他们自报家门,说是什么海鲨帮。”
“海鲨帮?!”
东阳郭皱眉思索,这海鲨帮向来活跃在沿海的九江郡,怎么会到下唐来劫道? 况且,自顾边城当家之后,海鲨帮自称不再干打家劫舍的营生,怎么会跑到下唐来打劫铁勒部的队伍? 难道是受人所雇? 谁敢雇人在吕定国的地盘雇凶杀铁勒世子?! 东阳郭突然停下脚步,脑中闪过一念: 若铁勒世子在下唐被人所杀,那铁勒会如何对吕定国?!鄢都又会如何降罪?! 若是这样,谁最有可能雇佣海鲨帮,那就不言而喻了。 阿摩柯见东阳郭突然停下,好奇问道: “怎么了?东阳先生知道这海鲨帮?”
东阳郭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答道: “宵小匪帮,有点名堂,但绝不是吕家军的对手。”
阿摩柯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太关心那群人究竟是冲钱财还是别的什么,要在下唐劫杀自己。 此刻他最关心的是那多南山的伤势,相伴十年,他与南山之间早就不只是主仆之情,更多时候,阿摩柯都把南山当成了自己弟弟。 刚才南山舍生救自己的一幕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他就这么为救自己而死,阿摩柯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好在到了稷下城城门前的时候,那多南山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世子的雪聰马背上,挣扎着就要下马,被阿摩柯拦了下来。 “好好歇着。”
阿摩柯扶着那多南山的身子,让他不要乱动,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放下。 “世子,我没事,我……” “好了,听话。”
那多南山只好不再反驳,慢慢趴了回去。 他本想坐直身子让世子看到他已经没事了,但又想到自己坐马而世子执缰,南陆人肯定要笑话世子,便索性两眼一闭装昏死过去。 阿摩柯也看出了南山的这点小心思,不觉欣慰地笑了。 夕阳斜照,一行人到了稷下城城门前。 看城门高耸,阿摩柯不禁想到了宁州的谷阳城。 可进城之后,却发现这座城和他从小生活的谷阳城却是大不一样。 没有一圈圈排列的帐篷,没有圈养牛马的牲圈,也没有来来往往蓬衣垢面的奴隶,也没有城中央象征权力的金顶大帐。 放眼望去都是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肆,穿着光鲜的南陆人,装饰精致的马车,在石板铺就的街市上川流不息。 这就是东阳郭曾给他描述过无数次的南陆城邦? 阿摩柯突然感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窘迫。 东阳郭却突然开口问道: “世子,大汗给你起南陆名字了吗?”
阿摩柯茫然回道: “起了,父汗给我起了,叫铁如归……” “如归……好名字。”
东阳郭沉声说: “世子,从今日起,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你。”
阿摩柯,或应该开始叫做铁如归,缓缓点头。 而就在此时,突然在街上响起一阵锣响。 只见一小厮手持铜锣,边敲边嚷: “少侯爷今日包下十方楼,请了柳越舞姬,请一百位百姓观舞饮酒,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刚刚还井然有序的街道瞬间仿佛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飞奔往一个方向。 特别是街上的男人们,都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少侯爷……” 铁勒世子站在陌生的街市上,看着眼前这荒诞一幕,不自觉地吐出这三个字。 东阳郭上前告诉他: “这少侯爷就是先勇侯吕定国之子,吕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