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覃从贵的嘴巴想要张开的时候,朱祐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便放下手中的画卷道:“瞧你为难的模样,还是别开口了吧!”
“是!”覃从贵将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急忙进行表态道。
咦?
刘瑾当即愣了愣,却是困惑地望向朱祐樘,还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帝王了。
朱祐樘将画卷交给上前的刘瑾,认真地望向覃从贵:“哪怕是要追查他祖宗三代,亦要将他的罪行揪出来!”
“奴婢领旨!”覃从贵的眼睛闪过一抹冷意,显得规规矩矩地表态道。
韩幼英看到朱祐樘将茶杯反扣,知道今天不用再继续泡茶了。
朱祐樘重新拿起那根尼龙棍,看到天色已经不早便吩咐道:“摆驾回宫!”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今跟后世的社畜的生活竟然十分相似,每日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早上从紫禁城来到西苑,而傍晚则从西苑返回紫禁城。
此时夕阳已经彻底没有了踪迹,整个天地多了一层暮色。
西苑门,身穿银甲的金吾卫腰板挺立。
跟乾清宫的宫女差不多,他们唯一的使命是服务于皇帝,确保皇帝的绝对安全。得知朱祐樘的龙辇要从西苑门进入对面的西华门,所有人都会警惕起来。
常凤知道自家的兴衰跟朱祐樘绑定,而自己的前程同样要仰仗朱祐樘,所以十分注重这位皇帝姐夫的安全。
朱祐樘知道自己最大的危机来自于暗处,却是没有谁敢大逆不道在明处对自己下手,而今对周围已经习以为常。
队伍从西华门进入后,这里便属于紫禁城的天地,拥有高高的宫墙和森严的守卫,几乎跟外界隔绝。
暮色下的紫禁城有一种别样的味道,笔直的宫道显得十分的干净,前面的宫殿富丽堂皇,偶尔还有优美的琴声传来。
若论到居住的质量,那么这座七十二万平方的紫禁城,又拥有无可匹敌的安保系统,绝对是当代最豪华的住所。
“陛下,太后似乎是要见你呢!”
刘瑾带领队伍沿着固定的宫道而归,当远远看到仁寿宫门前站着一个宫女,便是小声地提醒假寐中的朱祐樘。
前面站着的宫女跟当年同样身穿青色服饰的青月有几分神似,但身上没有青月那一股灵气,仅仅只能算是一个漂亮的宫女。
朱祐樘虽然跟周太皇太后那位亲奶奶基本断绝了往来,但跟王太后反倒越发亲近,亦会时常主动到仁寿宫问安。
若是王太后有事寻找自己,根本不需要主动前来求见或通知,只需要安排一個宫女在这里等候即可。
“陛下,太后刚刚煮了参汤,想请您到仁寿宫试试味道!”漂亮的宫女见过礼后,显得声音甜美地道。
朱祐樘知道这都是幌子,轻轻地摆了摆手,龙辇便拐进了仁寿宫。
仁寿宫,这最早是孙太后的居所。
作为太后的寝宫,虽然规模远远比不上乾清宫,但亦是一个偌大的四合院。
王太后已经四十多岁,但由于保养得很好,加上打扮得漂亮,所以给人一种仍旧还年轻的熟妇形象。
只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哪怕她是天下女人身份最高贵的那一位,但现在亦是提前进入了养老模式。
跟一些喜欢指手画脚的太后不同,自从将皇宫的事情都交给了常皇后后,她几乎不再插手皇宫的任何事务了。
每日的生活几乎是打打麻将,种种花草,偶尔将娘家人叫到宫里唠唠家常,日子过得古井无波的模样。
太监将一碗参汤送了上来,上面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太后,有事直说无妨!”朱祐樘喝参汤的时候发现王太后一副欲言而止的模样,索性主动挑明道。
王太后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便认真地望向朱祐樘的眼睛道:“今日哀家跟皇后聊了好一会,皇后跟哀家都希望你能有一个子嗣!虽然过继是一个好办法,但兴王如今才刚刚准备成婚,若现在从宗室寻找继子确是不孝,所以我们的意思是……请您废后册立淑妃!”
有人的地位便有江湖。哪怕王太后再如何清心寡欲,亦得维护自身的核心利益,拥有自己的立场。
朱祐樘子嗣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牵扯整个核心统治阶层,亦牵涉到王太后的利益。
她现在是本朝当之无愧的太后,但兴王一旦上位的话,那么她这位太后的处境就会显得十分的尴尬。
跟至今都不知晓生母出身的朱祐樘不同,兴王的母妃是当朝的邵太妃,而邵太妃的家人亦全都健在。
虽然到时是两宫并重,但钱太后和周太后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何况自己还是一个早已经被冷漠的太后,到时能拿什么跟邵太妃相比呢?
正是如此,王太后若是想要自己的地位不会被取代,想要自己娘家人仍旧受到重用,那么就要站在朱祐樘这一脉上。
从种种的迹象表明,现在朱祐樘一意孤行下去,最终的结果很可能绝嗣,而皇位则落到兴王的头上。
不管是为了朱祐樘能够拥有儿子,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最好的做法是顺应天意,废常皇后改立张氏。
刘瑾是朱祐樘的身边人,自然知晓皇帝并不打算废后,显得小心翼翼地扭头望向朱祐樘。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显得十分的紧张。
虽然朱祐樘跟常皇后的感情说不上情比金坚,但亦是相亲相爱的一对。现在为了子嗣的事情,亦或者是东方神仙的扶乩天机便废掉常皇后,却是难保会触怒这位皇帝。
“过继的做法确实是朕考虑不周,但废后亦非朕心中所愿。朕刚刚亦是在想着子嗣之事,怀疑问题可能出在她们几个身上,所以已经动了再册封几个嫔妃的心思!”朱祐樘知道王太后的立场没有错,却是微微一笑地道。
原本过继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奈何自己将权贵阶层得罪得太狠,那一顶不孝的帽子又扣得太重。
当年景泰帝因何没有从宗室中过继,实在是迈不过“孝道”这一关。
如果景泰帝没有兄弟还好,偏偏当时自己哥哥还在,而且哥哥的儿子还有一堆。若强行将皇位给跟父亲无关的后代,那确实是一种不孝。
朱祐樘自然可以强行从宗室物色子弟过继,但给那帮权贵留下的靶子太大了,亦是不得不选择让退。
只是过继不成,他并不打算废后,总觉得上苍不可能将他的路彻底堵死,逼着自己册立一个明明不爱的骄横妃子为皇后。
册封嫔妃?
王太后顿时愣了一下,然后深深地打量一眼朱祐樘。
若不是自己已经摸清了朱祐樘的性子,肯定会误以为对方是好色之徒,册封新嫔妃是要满足自己的色欲。
只是让她十分不解,以朱祐樘的智慧应该知晓这根本无法解决当下的问题。
“朕方才召见东方神仙,他还说子嗣之事可自解,所以朕决定重新物色几个嫔妃试一试!”朱祐樘从来都不缺乏背锅侠,显得半真半假地道。
啊啾!
正在城西酒楼啃着烧鸡的东方道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自己的红鼻子,便蹙起眉头东张西望。
隐隐间,他觉察到有人对自己是不怀好意,甚至是蓄意进行陷害。
王太后对东方道有着很高的信任度,不然亦不会主动开口劝朱祐樘废后,便轻轻地点头道:“既然陛下想试,那便试一试吧!只是增加嫔妃便不宜大选,哀家近日闲着无事,帮着您在北直隶物色几个出身、姿色和生养都上佳的女子供您挑选,如何?”
她知道皇帝没有子嗣的问题不在女方,如同东方神仙所说的那般,皇帝至今都没有子嗣都是上苍的旨意。
虽然她完全不看好这种做法,但朱祐樘竟然已经当着自己的面提出来了,那么总归还得试上一试。
何况民间正妻没有生育,亦有纳妾的做法。
只是这种事情不宜交给皇后操办,而朱祐樘跟太皇太后的关系已经闹掰,所以最合适操办此事的人选便是自己。
她心里其实已经将朱祐樘当成半个儿子来看待,所以对挑“儿媳”的事情,心里其实是十分愿意的。
“如此便有劳太后了!”朱祐樘看到王太后主动包揽此事,心里当即暗喜地表示感谢。
王太后看到朱祐樘对此事似乎颇为期待,亦是微微一笑地询问:“不知皇帝对新的妃嫔作何要求吗?”
“只要能入太后法眼即可!说起来,覃从贵倒是有几分忠心,却是想到朕的前面了!”朱祐樘喝着参汤,显得漫不经心地道。
阿啾!
覃从贵重重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想着自己最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不由得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只是眼睛很快一亮,虽然京城权贵囤米的事情被皇帝叫停,但自己近期抓了一些拿着银两花不出闹事的公子哥,当即便阴沉着脸走向大狱。
没过多会,一阵宛如杀猪般的声音传出,那几个公子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王太后的好奇心被勾起,便是认真地询问:“覃从贵?呃,哀家记得这个太监,那是你东宫的旧人,他做了啥呢?”
“他前阵子便已经在京城秘密物色适龄女子,结果找到一个据传拥有金凤之相的女子,不论家世和才貌都是上上之选,今日还将此女的画作送了过来!”朱祐樘喝掉最后一口汤,显得微笑地说道。
王太后却是苦涩一笑,显得看穿一切地道:“陛下恐怕有所不知,京城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找托宣称是金凤转世,但世间岂能有如此之多的金凤呢?”
“原本朕亦不相信,但奈何他已经将东方相拉了过来,而东方道说此女确实有金凤之相!”朱祐樘将汤碗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啊啾!
城西酒楼啃着烧鸡的东方道再次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目光望向从窗户吹进来的晚风,却是注意到前面是气势雄伟的皇城。
王太后得知竟然是东方道亲自查验,便是打起精神道:“你将画像给我!”
虽然废后符合自己的利益,但张玉娇是周太皇太后的人,一旦张玉娇坐上皇后的位置,那么自己这个太后只能是摆设了。
若是能够从民间找到真正的金凤,一个可以帮皇帝生育的女人,那么自己的处境要比废后要强得多。
正是如此,她亦是当即重视起这个事情,务必要将这个金凤之相的神秘女子安排进皇宫,从而帮助她跟皇帝解决眼前的困境。
刘瑾一直捧着画作在旁边,得到朱祐樘的眼神示意外,便将手中的画作交到王太后的手中。
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像皇帝所说的这般,但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自然不可能揭穿朱祐樘的谎言。
王太后送走了朱祐樘后,将那一幅认真地端祥起来道:“这画中的女子长得还挺水灵,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要不我追上去询问皇帝?”旁边的女官听到此话,当即便主动请缨地道。
王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十分自信地道:“这种小事就别打扰皇帝了,找覃从贵一问即知!”
九月初一,朔日大朝会
满朝文武百官一起汇集到奉天殿,正四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进殿,其余的官员只能在殿外候命。
好在今日天空放晴,即便没有资格进殿的官员,亦不需要担心被雨淋,而落在身上的秋日让人暖洋洋的。
奉天殿这边属于男人的天地,但仁寿宫那边同样十分热闹,王太后和常皇后联手主持今日的大宴会。
王太后在气氛正浓的时候,便是开诚布公地道:“皇帝至今没有子嗣,哀家亦是急在心上!今日哀家和皇后想替皇帝物色几名嫔妃,汝等族中若有合适的女子请务必举荐,哀家和皇后都有赏赐!”
在场的诰命夫人却是有喜有忧,原本皇帝纳嫔妃是她们家族的一次机会,但奈何皇帝无子嗣已经是天下皆知。
若是族中之女还好,若让自己的女儿嫁进皇宫,哪怕侥幸混上了皇后的宝座,将来亦是一位没有任何资本的皇嫂。
“本宫听闻太后已经物色到一个金凤之女,可有此事?”常皇后看到场景比预期还要冷几分,便是故意转移话题道。
王太后亦是看穿了一些人的心思,当即便微微一笑地道:“皇后可不许吃醋!确是如此,由东方神仙亲自验证,此女确是金凤之相!”
“金凤?这是假的吧?”
“东方神仙说的,怕是假不了!”
“若真是金凤,那么皇帝岂不是有后?”
……
在场的诰命夫人心思重新活跃起来,一个新晋的嫔妃如果没有诞下子嗣根本无法角逐皇后之位,若是诞下子嗣便可助皇帝打破天命。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她们所有人都要重新审视现在的皇帝了。
“太后,不知是谁家之女,可有此处呢?”一个胆大的诰命夫人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当即便打听道。
其他的诰命夫人都是差不多的心思,亦是对这位金凤之女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同样好奇朱祐樘是否真能在不废后的情况下打破天命。
王太后拍了拍手掌,脸上带着微笑地道:“人并未在此处,哀家还没见着真人,倒是让名师画了一张画像,大家可以一观!”
女人原本就是天生八卦的体质,现在看到女官将一幅画取来,当即纷纷围了上去。即想知晓这位金凤是谁家之女,是否生得闭花羞花。
“生得倒是心灵!”
“我看着竟有几分相熟!”
“这个体态,确实是好生养!”
……
围观的诰命夫人看着那画像中的美少女忍不住进行品头论足,亦是有几个诰命夫人看着似曾相识。
“怪哉!明明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怎么都想不起,又是族中人!”一个积极的诰命夫人端祥画像良久,显得十分苦恼地自语道。
襄城侯因功而被封太子太保,所以吴氏妻凭夫贵,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今日亦是跟随一众诰命夫人到皇宫参加宴会。
她跟少数几位诰命夫人有同样的困惑,却是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错矣!太后,皇上不可纳此女为妃嫔!”
“吴夫人,莫非此女不洁?”此话一出,当即便引起大家的警惕道。
虽然明朝对出身没有过多的要求,但如果此女不洁的话,那么确实不能纳妃嫔。只是让她们十分不解,这位侯爷夫人为何能够知晓对方不洁的底细。
吴夫人当即摇头,却是认真地解释道:“休要胡说!此女身家清白,更是处子之身,乃不可多得的良女!若不是当年陛下选秀之时年幼,都说可为嫔妃!”
“放肆!既然此女身家清白,皇帝因何不能纳此女为嫔妃?”王太后听到这话,显得不留情地训斥道。
在场的诰命夫人纷纷点头,发现这位侯爷夫人着实是荒谬,如此良女被纳为嫔妃是水到渠成的好事,焉有阻拦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