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空阴沉沉的,第一场春雨似乎随时降临。
国债的认购风潮随着告罄而结束,只是大家的生活还得继续,特别大明的海上贸易已经进入正轨。
中南半岛、南洋诸岛、朝鲜和日本等地对大明棉布的需求有增无减,甚至大明的海商已经将棉布销往了马六甲之外,开启了属于华夏的大航海时代。
由于大明棉布已经销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或大部落,致使京城的棉布产量仍旧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所以大家只能投入紧张的生产状态中。
虽然大明现在跟海西女真的阿勒楚喀部闹翻,但其他海西女真部落跟大明还是维持棉布贸易,至于蒙古则一直是北面最大的客户。
元旦大朝会的那场风波过后,大明跟北元的关系竟然变得更加的密切,却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大明朝廷再次慷慨地向北元赠送足足三千匹棉布。
由于是上层的决定,而且该给棉农、女织工和染坊的银子一文都不少,所以京城的百姓已经投入紧张的生产中。
“粤式糕点,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河间驴肉火烧,当年大宗皇帝亲尝之物!”
“新鲜出炉的广西桂林米粉,此粉只应天上有!”
……
由于纺织业的拉动作用,现在京城可谓是百业齐鸣,特别餐饮业十分的火爆,各种地方小吃是层出不穷。
在不知不觉间,纺织业竟然带动了整个京城的消费市场,亦是让到越来越多的百姓得到了新的生计。
京城终究是一个名利场,在有心人的运营之下,京城的舆论如期指向了“不取一文”的何乔新。
“大家莫不是都忘记何尚书还被关在狱中吧?”
“何尚书蒙冤下狱,我等热血男儿自当奋力营救!”
“为官三十六载,从不取一文,此乃大明第一清官也!”
“咱们当修万民书,一起向皇帝请愿,要求都察院释放何尚书!”
……
原本被大家不管不顾的何时新再度被人提起,在经过一番舆论引导后,当即便出现有心之人倡议万民书。
古往今来,民众的舆论一直被文人集团所掌控。
只要能够让他们过得舒服的朝代,那么便是“盛世”和“中兴”。若是他们的日子不太好过,那便是他们遇上暴君,所以真正想做事的帝王往往遭到抹黑。
万民书不过是文人们的小把戏,在一番忽悠的说辞之后,由于是他们执笔而书,所以百姓往往只提供一個指印。
现在面对高高在上的暴君,他们采用的是“农民吃国王”的模式,所以他们又祭出了这个屡试不爽的大杀器。
仅仅两日后,为刑部尚书何乔新求情的科道言官连同万民书一起递送上去,却是想要通过万民书向皇帝施予压力。
“呵呵……你回去收拾好东西,等我出狱便返乡,这京城亦是呆腻了!”何乔新在得知外界的动静后,便对传递消息的儿子道。
何图看到自己老爹如此乐观,知道结果恐怕是八九不离十。虽然对自己的荫官有点惋惜,但想到在家乡做土皇帝的日子,很爽快地回家准备离京。
西苑,养心殿。
朱祐樘面对呈送上来的万民书,仅是打了一个哈欠。
他现在拥有自己的情报网,自然知道这份万民书的来历,当即将这位呈上万民书的刑科给事中胡琮的名字直接圈出来。
却不知此人收了多少好处,当即交给吏部处理。虽然自己对科道同样反复清洗,但科道言官仍旧不可避免地存在某些人的走狗,甘愿充当喉舌。
朱祐樘不想深究胡琮又是谁的门徒,随手将这一份万民书丢到了一边,然后继续着手现在的工作。
在打开一份奏疏准备批阅的时候,看到刘吉票拟的字迹跟万安的字迹差别太大,不由得想起那位老首辅。
帝国的兴衰离不开人才,而帝王的兴盛更是需要诸葛亮等大才。
虽然张遂、徐鸿、刘忠、陈坤、宋澄、李裕和王越都是杰出的官员,但这帮人都存在一定的不足,所以现在都不是理想的相才。
刘吉倒是能够将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对自己这个帝王亦是忠心,但却少了一种开创精神,只能勉强算得一个合格的首辅。
不过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天定,就像万安突然就这样没有了一般,现在的帝国或许就不存在良相。
正当京城还在冰雪的覆盖之中,远在万里之外的江西已经迎来了春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正其心者,先……”
……
在江西辽阔的大地上,各个学堂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这里显得人文鼎盛,而江西时下的文气确实是冠绝全国。
建文朝唯一一场殿试中,科举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都是江西吉安人,从而诞生了“吉水中全榜”的典故。
永乐时期的第一场殿试中,全国四百七十名进士,江西人占据一百一十三人之多,在一年科举考试中,状元,榜眼,探花仍旧被江西人“包饺子”,全国前十,江西占据五个名额。
正是如此,亦有了“吉安府自古多状元,江西省自古多进士”的佳话。
泰和县,受吉安府所辖,因地处吉泰平原,故而这里适宜农业生产,致使很多子弟可以通过读书谋取仕途。
尹家村,一个远离县城的小村子,但这里地处平原,辽阔的田野处处有勤劳民夫正在忙碌的身影。
在村口的那片松林中,竟然出现一座颇有规模的书院,书院门前悬着“青松书院”匾,里面传来了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一个肥胖的小老头乘坐马车匆匆而来,脸上显得十分焦急的模样,从马车下来便一头扎进书院里面。
当看到自己姐夫在这里的时候,当即便哭丧着脸求救道:“姐夫,还请救救我!”
正在背诵的学生被打扰,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而后齐刷刷地望向端坐在前面的先生。
尹直头戴一方儒巾,身穿一件跟道教法袍相似的氅衣,宽袍大袖,腰间挺直,宛如是世间最标准的教书先生。
此刻正在这里监督学生温书,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妻弟,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心里并不喜欢自己教书被打扰。
在交代自己得意弟子严默后,便将自己的妻弟带到旁边的值房中:“你何故如此慌张,究竟怎么回事了?”
“姐夫,你一定要救我啊!”严肃的眼睛噙着泪花,显得满脸乞求地道。
尹直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妻弟,显得十分郑重地表态:“我虽在官场还有一点人脉,但若是作奸犯科之事,你还是请回吧!”
他尹直是天生的神童,年少便中得秀才,那时可谓是意气风发。在江西乡试顺利高中后,更是成为名震江西的天才举子。
景泰五年,在会试中高居第二,时年仅仅二十三岁。
虽然在接下来的殿试排名并不高,但凭借年龄和会试第二的排名,加上自己的面容有南方人的秀气,得以借助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
在当时,他如果知道这条人人羡慕的储相之路会如此艰难,他绝对会选择放弃进入翰林院的机会,哪怕是要被外放地方知县。
三年后,他成功留在翰林院出任翰林编修,成为一名清贫的翰林官。
历经十几年的翰林官生涯,虽然他没有混得帝师的身份,但修《英宗实录》有功,后得到宪宗的赏识。
就在官场中人都认为自己是可有可无的时候,甚至认为自己逐渐远离政治中心,但成化十一年那年春,他以翰林院学士超迁至礼部右侍郎。
此次升迁是通过中旨授职,并不是文官集团所崇高的廷推,且自己此次属于超迁,所以遭到文官集团的非议。
不过在翰林院苦熬了这么长时间,他亦是早已经看清朝中那帮伪君子的嘴脸,故而选择跟万安那般走上捷径。
只是造化弄人,正当他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结果遇上了丁忧,故而只得老老实实地返回江西老家守孝。
从景泰五年到成化十一年,足足二十一年的等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上跟文官集团对立的道理,结果刚刚迈出一步便栽了一个大跟斗。
三年的守孝期满,朝堂早已经是物是人非,而自己这个还没有大展拳脚的礼部右侍郎似乎被英宗忘得一干二净。
因他身上有着帝党的烙印,加上当年礼部右侍郎的位置是中旨所得,并不被当时吏部尚书尹旻所喜。
其实这便是真实的官场,哪怕口口声声说要造福于民,结果都是党同伐异,考虑最多始终是个人的利益。
正是如此,他自然是受到文官集团的排挤是,复起之地被安排在南京,担任一个没有实权的吏部右侍郎。
这一等,又是整整八年的时间。
在此期间,自己仅仅只是从南京吏部右侍郎升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成化二十二年,因兵部尚书余子俊运用一百五十万两、米豆二百三十万石,劳役百姓无数,被弹劾借修边墙侵吞财物。
其实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不论是治河,还是通漕,亦或者是修筑河堤和边境,都是官员们最重要的敛财手段。
虽然兵部左侍郎阮勤等官员纷纷为余子俊叫屈,但宪宗还是决定将刚刚就职兵部尚书的余子俊勒令致仕。
在这一场朝堂的争斗中,他通过同乡李孜省终于得到了机会,从南京返回京城担任户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而后被任命为兵部尚书。
面对占城王子古来事件,他并没有听从礼部打发古来离开的提议,而是主张遣使护送占城王子古来归国。
老天像是故意给他开玩笑一般,他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仅仅坐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刚刚取得宪宗的信任,结果皇宫便传来宪宗病逝的噩耗。
年少得志,但命途多舛,每每在自己即便能够大展拳脚之时,便遇上了一场又一场决定走向的重大变故。
到了弘治新朝,他已经厌倦了大明官场的争斗,加上认定新君早已经被徐溥等文官所蒙蔽,所以主动选择引退。
由于整个仕途几乎没有掌握过实权,加上在兵部尚书不到一年的时间想的是施展自己的抱负,致使自己的仕途竟然还维持着翰林官时期的洁身自好。
从京城返回江西后,他亦是决定在自己村里担任青松书院的山长,过着这一种平淡且充实的生活。
虽然自己的仕途已经结束,但终究是在翰林院苦学了十几年,在南京亦没有松懈,所以他想要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现在面对自己妻弟的求救,虽然他在官场的人脉并不多,甚至是遭到整个文官集团的排挤,但自己的字典从来没有包庇一词,亦不打算做姑息养奸之事。
“姐夫,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又怎么能这般看我?”严肃显得十分委屈,当即便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道:“我去年底在县东低价买进了一块地,当时只以为是捡了大便宜,亦是没有进行细查。谁知那个苟知县突然清丈那块地,结果丈量后发现那块地竟然是匿田,便扬言要上奏朝廷将我严家编入刁民册!”
尹直的眼睛微微眯起,当即便看穿事情的真相道:“若事情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有人故意给你挖坑啊!”
“不错,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事的背后是曾家!若是不然,那个苟知县哪敢什么招呼都不打,便将吉安府的清丈官跑过去清丈田亩了!”严肃的眼睛闪过一抹恨意,显得十分愤怒地说道。
尹直却是将事情看得更深一些,眼睛闪过一抹恨意道:“若是曾家在背后运作,并没有趁机开口向伱勒索银子,那么此事其实是冲着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