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莉娅小姐?”
冷清的走廊中,小书记官惊讶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艳丽身影,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您回来了?”
穿着古典酒红长裙,香肩微露的栗发少女向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漫步而来,祖母绿似的眸子弥漫着淡淡的忧虑——哪怕长相再怎么相似,无法磨灭的气质也足以将她与莉莎小姐区分开来。 在经过了千分之一秒的震惊之后,艾伦·道恩迅速恢复了理智和冷静,将渗着汗水的双手藏在身后,挺胸昂首的同时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安森·巴赫大人正在大厅内参加宴会,还请您在休息室稍候片刻,容我通禀。”
“或者…请允许我为您带路,前往宴会现场?”
优秀的书记官不会向主人或重要的客人过分打听,所以他直接避开了对方突然出现和为什么会回来的问题——这属于职业素养。 “我亲爱的艾伦,你已经是我和安森的半个家人了,不用总这么客套的,偶尔也不放放松些。”
带着不露齿的微笑,塔莉娅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谢过你的好意,因为我恰好知道安森并不在大厅——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刚离开,来到了这间休息室。”
唉? 小书记官愣了下,因为他恰好也是刚刚离开大厅不久,如果真的和少女说的一样,自己应该会和总司令在中途相遇才是。 但优秀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未将这些表现出来,而是微微颔首并且换了个话题:“那请问需要煮一壶新鲜的咖啡送来吗,还是开一瓶酒?”
“谢谢,都不用了。”
塔莉娅淡淡一笑:“我们只是想不要被任何人打扰,尽可能安静舒适的度过今晚。”
“遵命。”
带着心领神会的表情,小书记官行了一礼道:“我会通知下去,避免让任何人靠近这一侧的走廊。”
说完,他不在问任何的问题,果断转身快步离开了走廊;就在即将回到大厅时,遇见了正朝这边而来的卡尔·贝恩。 “啊,艾伦你来的正好!”
眼前一亮的参谋长赶紧向他招了招手:“你有没有看见安森·巴赫去哪儿了,大厅这边都快乱套了,莱茵哈德和灰鸽堡的波丽娜一个劲儿追问我他去哪了,可是我根本……” “那件事还请您先暂且放到一边,卡尔·贝恩中校。”
不等说完,小书记官就直接抢断道:“现在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您处理:命令卫兵连的士兵封锁我刚刚过来那一侧的走廊,天亮前不准任何人靠近,立刻!”
“立刻?”
卡尔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因为安森·巴赫准将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谁?”
“万分抱歉,但我或许不应该向您透露那位尊贵女士的姓名。”
“尊贵女士的姓……” 卡尔先是微微蹙眉,紧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了一瞬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明白了,我这就去把卫兵连的人喊过来,还有…多谢提醒。”
“您太客气了,参谋长阁下。”
小书记官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事实上,我没有告诉您任何事情。”
“那当然,否则就是你的失职了。”
心领神会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默契的同时扭头离开,仿佛并没有碰过面。 ………………………… 想要打败一个人,或者和这个人做朋友,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最起码,在安森眼中基本上是这样的。 问题的难点通常在于两个方面:太过自以为是的主观臆断,以及掌握的信息远远谈不上全面;越是自信的人越容易犯自以为是的错误,片面的以己度人,做出自认为能够感动对方结果只感动了自己的举动。 而太少的信息则会造成误判,因此友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认识越久就懂得应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但塔莉娅是个绝对的例外。 认识的时间越久,他发现愈发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如果说和索菲娅打交道的难度是学前班入学考试,塔莉娅大概属于学术前沿尚未被攻克的难题。 当觉察到少女很可能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瞬间,安森已经想到了至少十个相互有所重叠的计划,并准备就为什么那一夜结束后没有立刻通知她的原因进行最深刻的反思和道歉,外加解释自己成为“亵渎法师”的缘由——当然是编造的。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推门而入的塔莉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少女就好像是早晨忘记为丈夫做早餐,或者前天晚上忘记熨好正装的新婚妻子,一遍遍为她自己的“粗心大意”和“失误”道歉;表示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守墓人竟然依旧将安森当做目标,以及自己留下的“钥匙”险些令他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被直接打乱了计划的安森顿时陷入到了对方的节奏之中,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只能顺着少女的话继续说下去,倾听着塔莉娅的无线自责。 这个过程大概又持续了十五分钟,直至微笑的安森感觉面部肌肉几乎已经彻底僵硬之后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所以亲爱的安森,可以原谅塔莉娅这一次的失误吗?”
坐在沙发一侧的少女紧紧握着安森的双手,祖母绿眸子的眼角闪烁着星芒般的晶莹:“就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
“当然,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呢?”
表情完全凝固的安森继续保持着微笑,大脑处于半停机的状态:
“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判断失误而已;更何况事情已经结束了,袭击白鲸港的守墓人已经全部被消灭,我们已经安全了。”“我就知道……”塔莉娅破涕为笑: “是啊,安森一定会原谅塔莉娅的;即便在所有的未婚夫当中,你也是最优秀的那个。”
是啊,因为不够优秀的全完蛋了…安森抽搐了下嘴角。 但少女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点微小的表情,娇小的身躯依偎在安森的怀里,脸颊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亲爱的安森,有那么一瞬间…塔莉娅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
“幸好父亲大人出现的很及时,比预订的计划要提前了不少;虽然脾气有些坏而且偶尔会死板,古董,固执,但真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说起来你们应该已经相互认识过了对吧,第一次见面感觉如何,会不会太有压力了?”
“呃,这个嘛……” 看着少女那好奇的目光,已经笑僵的安森犹豫了下。 他在犹豫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卢恩之间的“友谊”。 这位使徒明确提到过,过多的深入了解另一个时间线发生的事情,会加速自己体内两条时间线之间纠缠的强度,最终被彻底放逐。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想尽量延缓——摆脱是基本不可能了——不仅不能在这个时间线过分了解另一条时间线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要尽量避免两条时间线间的信息交互;像“我和你爸爸是几千年的朋友了”这种话,能不说尽量不要说。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安森给出了一个绝对不出错的回答:“应该说…还可以。”
“可以?”
塔莉娅愣住了:“这是你和祂的第一次见面,而且在守墓人袭击的情况下,就只是…还可以?”
“是的,我发现我们俩挺聊得来的。”
话说到这一步了,安森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当然不是全部:
“祂…我是说你父亲,卢恩对我十分友善,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不仅如此,卢恩还顺手解决了幽渊之主——不过应该没有真正杀死祂,当然这是我猜的。”想要摧毁幽渊之主,必须先摧毁幽渊之海这个扭曲领域,而如果是那样幽渊之主就不会是在卢恩出现的瞬间被干掉了。 “没错,或许因为你已经是亵渎法师的缘故,父亲对真正的施法者一向抱有最基本的善意。”
塔莉娅停顿了一瞬:“等等,不对。”
“你称呼父亲为…卢恩?”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露出了稍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父亲只允许那些古老施法者的后裔们用祂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普通人即便是有幸成为亵渎法师,也会被父亲视为挑衅…祂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
“呃,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之间互有好感吧?”
安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的轻松随意:“就像很多关系好的朋友那样,对一些陈规陋习就不那么在意了。”
“朋友?”
“只是打个比方。”
安森努力扯起嘴角:“没有其它意思。”
“是么。”
塔莉娅微微颔首,流转的目光似乎说明了她心中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不行,她肯定已经觉察到问题了,再追问下去肯定要牵扯到我为什么能升阶,成为亵渎法师的问题…依旧面带微笑的安森停顿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塔莉娅,有件事我必须立刻告诉你。”
“唉?”
少女面色一怔:“是什么?”
“在那天夜晚,也就是我和你父亲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祂,连一次也没有。”
安森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不仅如此,从那以后也再没有感应到祂的气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不见了踪影。”
“哦,你是说这个啊。”
恍然大悟的塔莉娅轻笑了声:“亲爱的安森,你不用我父亲担心什么,这很正常。”
“正常?”
“是的,像父亲这样的使徒与我们不同,无法轻易收敛自己的力量,以一个能够被世界‘容忍’的形象而存在,他们进化的层次太高,一举一动都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干扰和破坏。”
塔莉娅认真的解释道:“所以在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避免对周围影响过大,引发骚乱。”
“具体的来说,祂会将自己变成某种…更加符合常识的存在,同时尽量避免与外界接触,也就是居住在某个远离社会的地方;可以是某个废弃的矿井,无人的木屋或农庄,亦或者偏僻的树林。”
“当然,这些地方多少会发生些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变化:死去的尸体复活,树木和金属长出血肉,若隐若现的亡灵……祂是血魔法使徒,所以大概就是这些。”
望着安森好奇的目光,少女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而等到再过几千年,塔莉娅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亲爱的安森当然也包括你,不妨先期待一下吧。”
期待什么,变成闹鬼的破房子和矿井? 安森深吸了口气:“所以我们不用为你父亲担心了,是么?”
“当然,祂是一名使徒,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能够伤害到祂的东西了。”
塔莉娅点点头:“除了另一名使徒。”
“不过在那个真神信徒们辉煌的岁月之后,使徒早已变成了极其稀有的存在,所剩无几的祂们每一个都与父亲交好,并且都和秩序教会签订了与卢恩家族类似的契约,除非意外,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新世界。”
“而在新世界…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如今已经不存在足以威胁到父亲的力量了。”
随着话语,塔莉娅的表情突然流露出些许的伤感和遗憾,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心情也平静了不少的安森迟疑了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和…安息之土有关,对吗?”
“亲爱的安森,你的洞察力依旧还是那么的敏锐。”
少女略显落寞的微微颔首:“是,但也不是…更准确的说是和博瑞迪姆有关。”
“抱歉,安森,我当初在和你提及安息之土是并没有完全说明——博瑞迪姆是一座城市,一座建在安息之土,也就是真神们陵寝之上的,属于所有真神信徒的城市;我原本是希望可以让你拿到钥匙后进入那里…可惜,我失败了。”
不,你成功了…安森在心底暗道:“那后来呢?”
“后来……”塔莉娅突然叹息一声: “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