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如何长久的保持控制和影响力,避免其离心力越来越强最终爆发叛乱和对独立的无限渴望,始终是旧世界宗主国们需要面对的一大难题。
因为远离本土,因此任何试图增加对其控制力的行为都要付出巨大的成本,而且很容易让原本的财富变成巨大的累赘。 这方面帝国和克洛维分别走了两个极端…作为控制殖民地范围最大的宗主国,帝国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镇压。 不允许殖民地拥有武装力量,不允许其拥有过多的自治权,设立殖民地总督和御前大臣,大舰队巡视海上,数以千计的帝国大军随时准备登陆,暴打一切不服。 这套模式见效明显,副作用也同样明显——成本巨大,并且让殖民地离心离德,一有机会就拼命争取自治的机会,却又没有自保的力量;侧面推动了兽奴暴乱和自由邦联的成立。 而实力偏弱的克洛维则使用的是另一种套路:收买上层,利益绑定,高度自治;悬挂了几十年独角兽王旗的白鲸港,到了快丢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任总督,还是荣誉的。 和帝国完全相反的做法让克洛维收获了不少好处:极低的维持与开发成本,收益最大化,并且几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至于坏处…没有本土支持导致开发进度缓慢,速度和效率都比帝国落后,殖民地议会形成利益集团,与底层高度割裂,贫富差距巨大,哪怕作为原材料供应地效率都低得吓人。 由于白鲸港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效率再低基数也高的吓人,所以这些问题还不是很明显;看看隔壁灰雪镇那才是真的惨,和被流放的弃民也没什么两样了。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但实际上想要彰显政权的存在感,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十分传统,但屡试不爽的方式……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划破长空,换上了崭新步枪和冬装的军团线列兵伴随着围观群众的欢呼,整齐划一的从刚刚平整过的道路中央走过。 一场无比盛大的剪彩仪式,正在白鲸港城外隆重开幕。 为了安置尊贵的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千里迢迢从本土送来的“新年礼物”,着实让军团上下既激动,又难办。 激动这座工厂立竿见影的解决了后期问题,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些珍贵的机器设备,工人还有机械师们。 毕竟这可是能装满一整辆蒸汽列车的物资,摔了碰了发潮了…损失不可想象。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将它们送进厂房,立刻组建和铺设生产线;但这同样不是个小工程,眼下已经是十二月的严冬…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卡尔·贝恩小心翼翼的前去询问负责人埃里希,想要把整个军工厂盖起来需要多长时间,对方给了个能让他心跳停止的答案。 一个星期! 不是一个季度,不是一个月,而是一个星期——七个工作日,他们就能把拆掉运来的军工厂,再在白鲸港恢复原状! 再三确认对方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之后,捂着胸口的参谋长一脸心绞痛表情的找到了安森,把对方的话原模原样的重复了一遍。 然后安森也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既然对方这么效率,那干脆就一遍铺生产线,一边盖厂房,争取月底前建起整个军工厂! 为了这个夸张到超乎想象的目标,风暴军团集体出动,同时动员了还在受训的一万多名“射击军战士”,在城外一片荒地上建造这座意义非凡的军工厂。 这么庞大的声势,当然不可能躲得过白鲸港议会的注意力,况且安森也没想过要躲…他直接在议会内宣布成立一个工程统筹,组织各个委员会为项目提供充足钢材,木料,砖石等等各种建筑材料,规划施工人员的临时住所,食物和燃料保障,卫生管理。 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莱茵哈德也非常自觉的宣布暂缓银行工程,向军团提供了一笔临时低息贷款,方便工厂施工期间支付各种材料,人工和杂项开支。 于是在文明社会的高效协作,资源调集和统筹管理配合下,一座象征着绝对暴力的工业结晶,在蛮荒的新世界荒原上拔地而起。 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 当《白鲸港好人报》把它正式落成的消息传播出去的那个清晨,整个殖民地都沸腾了。 热闹非凡的剪彩现场,前来围观的群众无论贫富贵贱,全都是一副瞠目结舌,整个人恍若梦中的模样。 在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只是耸耸肩,当他们听说工厂落成的时候,他们感到十分的震惊,但当亲眼看到的那一刻,他们…… 害怕了。 事实证明,听闻一个传说和亲眼看到家门口突然多出一座军工厂,效果绝对是天差地别。 在看到这座巨大的,喷吐黑烟,生产步枪和大炮的军工厂瞬间,他们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相同的内容:本土不仅能千里迢迢送来一支舰队,一支陆军,还能把生产军火的军工厂搬到殖民地,原地重新建起来。 而且只用十二天! 惊人的奇观带来的直接作用,就是让殖民地民众首次感觉到,本土和自己的关系是那样的紧密,双方的距离或许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遥远——对王室的忠诚可谓直线上升。 作为被王室委派到殖民地的财政大臣,埃克斯爵士当然没有缺席能大大提升自己存在感的仪式…不仅亲自主持了剪彩仪式,更是主动为军工厂背书,将它比喻为“本土绝不会抛弃殖民地一草一木”的象征。 对此另一位主持安森·巴赫不予置评,他只希望埃克斯爵士再多说点儿,这样等帝国反扑的那天,更方便自己把他拽出来祭旗,让殖民地上上下下泄愤。 随着军工厂建成,之前军团改革和射击军的训练也终于可以开始步入正轨;三千支利奥波德步枪和二十门崭新的六磅步兵炮,已经全部投入列装。 说起来这次工厂的搬运模式非常讨巧…为了尽可能节省空间,几乎省掉了所有殖民地能够自行完成的部分,只装载了最关键的零件和设备——包括库存。 以火炮举例,炮车没有了,各种附加零件也全都无了,整个六磅炮只剩下一根要黝黑细长,光秃秃的炮身,其余什么也不剩。 但安森没有任何想要吐槽的想法,恰恰相反,这让他对威廉·戈特弗里德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因为按照埃里希的说法,他们之所以能够将整个工厂打包运到白鲸港,再用一周时间就重建完成,全部都归功于这位技术顾问…以及他的“列车工厂等式”。 假如他那套理论是真的,那么所产生的意义可就不仅仅是搬运一座工厂那么简单,而是全新的,更加高效的后勤体系。 战争的最终结果或许不取决于后勤,但优秀的后勤能够让战争中的一方获得更高的主动权,更多选择的机会,也更不容易被敌人看穿自己的战略目标。 能轻而易举的搬迁一座工厂,那么能不能将一支军队也按照相同的办法,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呢? 答案显而易见。 并且这还仅仅是他在“数学”方面的才华,按照索菲娅的说法,这位“技术顾问”还相当善于发明创造,并且精通“古代符文学”。 一个精通古代符文学,而且被审判所追杀的前圣艾萨克学院副教授,嗯…… 安森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见见面,交流关于某些“古老知识”的学习心得了。 ………………… 白鲸港,码头。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后,破破烂烂的流浪者号殖民商船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收帆落锚。 一身泛白的学士服,戴着软帽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提着单薄的行李箱,跟随三三两两,脸上洋溢着庆幸的殖民者们走下了甲板。 从北港出发时,船上的乘客数量是这这些人的两倍还多;而现在,他们是仅剩活着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 而这并不是结束…同样是官方统计的数字,即便按照最佳纪录来算,能够在殖民地挺过瘟疫,严寒,饥饿,水土不服,遇难…活过一年以上的人,不足三分之二。 这些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们并不知道,新世界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理想乡,属于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刚刚踏上码头,吃力拖拽着行李箱的威廉就注意到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故作漫不经心的他收敛了目光,假装并未注意到对方的身影,闷头加快了速度,企图用周围的人群做掩护,混过对方的注意。 但结果就和他最坏的猜测一样——对方就是来找他的。 “您一定就是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吧?”拦住他的是一名少年,身高只到自己腰部,却穿着比克洛维内城区贵族还正式的小礼服,稚嫩的脸颊上挂着令他熟悉的公式化微笑: “我听说今天的确会有一班殖民船抵达港口,真没想到您竟然就在这艘船上,真是秩序之环庇佑——原本以为要很久才能等到您的大驾光临呢!”
“抱歉,但……”威廉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们认识?”
“我们…哦,我们当然不认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少年微笑着摇摇头,表情像在招呼一位多年老友,和说的话完全不同:“我只是奉命在港口迎接您,冰龙峡湾殖民地总督亲自任命的技术顾问。”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艾伦·道恩,乃是殖民地军团总司令身边一名卑微的书记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所以您无需对我太过客气,一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而您…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已经任命您为殖民地的技术顾问,理论上与总司令地位平级,但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您具体乘坐了那艘船,又会在哪一天抵达,所以没有准备太多的欢迎仪式准备,这点还请海涵。”
“当然!如果您认为这对您不太尊重的话,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总督级的接风宴会,乐队,仪仗队…保证让您心满意足,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类型?”
“……” 面对小书记官管风琴炮似的发问,威廉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足足用了一分钟弄清了自己的现状,并且知道自己被盯上而且跑不掉了之后,他终于问出了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们是打算把我收拾一顿,然后扭送本土还给索菲娅·弗朗茨是吗?”
“唉?”
小书记先是一怔,旋即微笑着说道:“瞧您说的,一定是我的话太多,让您产生了某些不必要的误解。”
“如果有任何让您感到不舒适的地方还请原谅,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您之后可以向总司令投诉,相信一定能给您最满意的答复。”
“这样吧!我先带您去休息放松下,然后再通禀总司令讨论为您接风洗尘的相关事宜;在此期间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找副司令法比安上校。”
“为什么?”
“抱歉…什么?”
“为什么要找副司令法…他叫什么来着?”
“法比安上校,他是总司令最信任的副手,负责殖民地的城市治安,监狱,军队日常运转,后勤和军官团的日常会议。”
小书记官解释道:
“哦,他还是您日后工作的直接对接人,所以有问题您只要找他就行了——当然,现在副司令可能有些忙碌,正在处理一起小小的纠纷,所以您暂时还是直接找我比较方便。”“纠纷?”
威廉挑了挑眉毛,随口问了一句:
“民事纠纷还是军队纠纷?”小书记官思考了片刻,第一次用不太确定的口吻答道: “家庭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