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省力归省力，村民们没能高兴多久。——天太冷了。即便有棉衣，寒气依旧无孔不入，村民们的关节被冻得僵硬，疼得上下牙打颤。体内仿佛有万针齐扎。冷辉常年习武，体魄比常人们强健，可仍觉得难以忍受，可见村民们更难熬。走了不知多久，村民们已失去知觉。寒风如刀，刀刀刮到骨头，有人难以自抑哭出声，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要受此大难。泪水自眼眶流出，眨眼就成冰。村民们连哭都不能尽兴，一时间悲从中来，神情绝望。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路上荒无人烟，越往后走，才能看见零零星星的一些人。到了正午，竟意外遇见了一队为数不少的难民。乍然见活人，桃花村村民又惊又喜，不过有前车之鉴，他们不敢贸然接近，就离得远远的。燕元洵目光一扫而过，忽然定格在某处。“你在看什么？”
时昭走过来。燕元洵拢了拢大氅，似笑非笑道：“看见了几个有意思的人。”
他没卖关子，伸手指向某处。“你看。”
顺着他所指住，时昭定睛一看。这队难民大多都是灰头土脸的，身上衣物破破烂烂，不过互相之间交谈极少，约莫是路上遇见了，搭伙走的。——其中有一辆格格不入的马车。马车四角坠铜铃，所用帘帐都是上好的布料，低低垂下，看不见主人的真面目。后头还跟了不少牛车，运的是满满当当的粮食。不过……时昭还是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再看马车后面。”
燕元洵并无不耐，抬了抬下颚。时昭再往后看，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你昨晚未醒，应该不知道他们。”
燕元洵把手收回大氅下，言简意赅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时昭的脸色变了又变。奶奶竟然瞒着她！不过转念一想，昨天她四肢软成了棉花，就算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可这并不妨碍她又惊又怒。——幸好有惊无险，又怒那群难民竟敢打她们的主意。时昭直勾勾看着那群人，一字一顿：“昨晚的人，就是他们？”
“嗯。”
燕元洵点头，饶有趣味道，“这才短短一晚，他们混在这支队伍里，你猜他们是已改过自新，还是……另有所图呢？”
说是前者，恐怕鬼都不信。时昭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恰好这时周康过来，犹豫不决道：“昭丫头，燕公子，难得遇见人，咱要不过去搭句话，问问有什么消息？”
若是之前，时昭一定选择互不干扰。可现下……看着那群贼眉鼠眼的难民，时昭计上心头，微微一笑：“相逢即是缘，怎能不打个招呼就走，爷爷，我去。”
不等周康回复，她抬步就去。虽是逃难，马车主人的架子却不小，竟雇了几个护卫，时昭一走近，就被他们拦住。“你是谁，站住，别过来！”
护卫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神情警惕。时昭笑容不变，屈膝先行了一个礼：“敢问里头坐的可是你们的主子，我有话想和他说，不知可否方便见一面？”
护卫冷哼一声，粗声粗气道：“哼，你和我家老爷又不熟，有什么好说的？滚滚滚，别站在这。”
她这样的女人，他这一路见的可不少。护卫万分鄙夷的想，不过是想攀上他老爷，换一口吃的罢了，呸！不要脸。若是有点姿色的也就罢了……他上下打量时昭，就她这豆芽菜一样的身材，别说老爷，他都看不上。男人情绪外露，被随后走近的燕元洵看的分明。他顿时沉下脸色。时昭却浑然不觉一般，笑容不减反增：“可是……”她抬高声音，有意让里头的人听见。“我有意和他谈粮食的买卖，也不行吗？”
她一个小小女子，能谈什么生意？护卫丝毫不信，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滚滚滚！”
然而下一刻，他身后“唰”一声，紧闭的帘子被人拉开。“且慢！”
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自马车里头钻出来，穿金戴银，浑身上下充斥着几个字——财大气粗。他两手戴着六七个玉扳指，险些闪瞎时昭的眼。也不知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一路竟没被抢。“老爷。”
护卫赶忙退到一边，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恭敬神态，“我看这人心怀不轨，正准备撵走呢，你怎么出来了？”
那土财主模样的人没理他，径直走到时昭跟前，右手转着两个金珠玩，上下打量她一通。“你要买粮食？”
“是。”
时昭颔首，开门见山问，“不知你这粮食卖不卖？若是卖，要什么价钱？”
约莫是她穿着实在穷酸，土财主面露怀疑，嘴上却答着：“卖是卖，不过……”他眼中精光一闪，用眼角睨她：“只怕你买不起。”
“你不说价钱。”
时昭并不觉得受辱，含笑道，“又怎知我买不买得起？”
土财主手上动作一顿，心想说一说也不费什么功夫，于是张开又短又粗的五指，比划了个一。“我一斤糙米要这个数。”
时昭高高挑起眉：“一文？”
土财主嘴角立即往下撇，虽不说话，但眼里明明白白说着一个意思——你在做梦呢？时昭心想一斤糙米十文的确有些低，于是抚着下巴沉吟良久：“那就是十文？”
这个价钱有些高了，不过也未尝不可。然而土财主还是不满意的神情，见她迟迟不开窍，干脆摆摆手，直言了：“我一斤糙米要一两银子。”
那一瞬间，时昭疑心自己听错了。多少？！“一两银子一斤糙米。”
土财主高高抬起头，字字清晰，不容错辨。即便燕元洵不怎么了解行情，也知道这个价钱高得离谱。土财主卖的是糙米，平日一两银子可以买上百斤，他却这个价钱，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可土财主肚子里打着如意算盘呢。有的吃就不错了，他要价高点怎么了？她不买就滚，等寒灾更严重，有的是人求着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