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脚步声太大,前方周婆子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回过身来。两人见着来者是梁鼎天,面上纷纷显露出惊讶神色。周婆子的儿子刘耀天鬼鬼祟祟推着他娘,嘴边不住教唆道。“娘,我瞧着他那模样当真有点像小将军,咱们不妨试探试探?”
周家人好歹也是得了梁家恩情的,周婆子多少有些不大情愿。她斜着眼瞪了刘耀天一眼,脸上连忙堆着笑意向梁鼎天走来。“原以为在大爷院里见过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撞见了上官。”
“眼下天色快要黑了,不知道上官这时孤身一人出门,可是要去往哪里?”
“我们在都城中住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熟悉的很,要不然给上官带个路?”
看着昔日两个在梁家里帮过工的人,梁鼎天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当初梁家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自此后再没听说过任何动静。也得亏周婆子这个赌棍儿子先前犯了错,否则说不定他们也会受到牵连。梁鼎天勉强挤出几丝笑意看向二人。“正巧吃过饭,我打算出去散散心。”
“倒也不走远,只是在附近转转罢了,用不着婆婆带路。”
闻言,周婆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像上官这样的人物,出门在外必定有侍卫左右护送,倒是我们想多了去。”
刘耀天打着哈哈一路走上前来,常年赌牌吸大烟的双眼浑浊麻木,看人时怎么看怎么怪异。他这些年来没少干混事,身子单薄瘦弱,脸颊凹陷下去似乎只剩下把骨头了。见着自家老娘许久没有将话题引到正道上,他急着干笑道。“上官和我们旧时认识的一位少爷模样长得颇为相似,仔细看过去就像是亲兄弟似的。”
“我在这天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相像的人,心中难免好奇,还望上官莫要见怪。”
“敢问上官家住何方,家里有几口人在?”
这般直接冒失的话语,刘耀天一讲出来,周婆子急忙去拉扯他。她一面扯着自家这个不懂礼数的儿子,一面向梁鼎天赔礼道歉。“我这儿子近年来身子不济,脑子也出问题了。”
“刺客说出这番话来,还望上官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才是!”
“你说你这张臭嘴还真是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上官这样的人物哪里能够和你说这么多,给你个眼神就已是看得起你了!”
周婆子好歹也是官牙婆出身,说话做事爽快利索。这时教训起儿子来更是一把好手,扯着他就要将人推搡走出巷弄。“我看你脑子真的有问题了,就算瞧着眼熟也不应当问出来。”
“事情才过去多久呀?满打满算也才三年不到,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小心被地理惹来祸事!”
梁鼎天听见周婆子的话,心中一沉。距今竟然才过去三年,他怎么觉得像是过完了一辈子那么长。刘耀天好不容易壮着胆子将话问出口,眼下看着梁鼎天眼神暗淡,更觉得自己猜想不错,心中猛然迸发出强烈激动。他反手将周婆子双手按住,扯着嗓子嚎叫起来。“娘!你倒是等人家上官把话给说完呀!”
“这么个巷子四下里也没有旁人过来,咱们几人在这里小声说一回,难不成还会怕被人给听见?”
梁鼎天看他眼中乍现的灼热光芒,不由得温声开口。“我是北方人士,一路逃荒辗转来到都城,而后阴差阳错入宫为奴。”
“至于家中还有何等人在……多年来音信全无,应当也没什么亲戚了。”
听闻此言,周婆子眉眼微皱,细细思量起来。她像是也觉得梁鼎天的容貌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这般寡言少语的模样,实在无法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爷结合起来。“你瞧瞧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哪可能是故人重逢!”
“你要是做其他事情有今日这股热切劲儿,咱们娘俩哪里至于沦落到这幅田地?”
周婆子数落着刘耀天,转头又是和梁鼎天赔礼。“我儿子就是惦记着旧日东家的恩情,觉得您像是曾经在府上见过的人。”
“时隔多年,要不是今日大爷到我们母子二人前来,我们也不敢就此提起这件事情。”
“既然不是,那这颗心也就落回到肚子里了……往后我们再也不会提起这些事,等着天一亮就要动身下江南回老家去了。”
说着说着,周婆子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暗淡。梁鼎天迅速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一丝光亮骤灭,心中跟着多少不是滋味起来。早些年但凡在梁家当过差的人,哪个不记着东家的恩情?就像像刘耀天这种私自挪用主家铺面银两的人,梁家人依旧没有赶尽杀绝,反而为其保住了名声。这等原则性的事情若是放在其他大户人家,不仅会将名声传扬出去,而且还会将其捉拿到官府。梁鼎天看着母子二人一再向自己赔笑,忽然朗声开口。“今日大爷找你们前来,也是因为奉命行事。”
“先前在堂上时有些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眼下我有一事想要问问你们。”
周婆子快速抬起头,和颜悦色看着他。“上官有什么想问的话尽管问,趁着我们母子二人还在都城,便是知道的全都会告诉上官。”
梁鼎天清了清嗓子,喉头有些酸涩。“当初梁家那场大火过后,家中上下几十口人的尸骨现存于何地?”
闻言,周婆子又片刻的失神微怔。她稍稍缓了缓心神,随即才苦笑着摆手摇头。“哪里还有什么尸骨呀……”“当初那一把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旁人救火也没法将其熄灭。”
“要不是等着后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下了那一场大雨,只怕还会继续烧下去。”
“那些尸骨早就已经被烧成灰了,经过大雨一洗刷,便是落了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