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一下子就充满了猩红,锐利地瞪向花小娘,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慢慢握拳,手背几乎凸起了青筋。他一直都心存疑惑,想不懂陈炳生为何一直不疼爱自己,陈老太太这么偏爱孙子都对自己态度冷冷的,他还以为是因着自己没有教养,没有出息,故而,他一直都努力着。他努力这么多年,小小年纪中了进士,原以为他们两个终于能对自己刮目相看,可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让他们对自己上心。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陈家的孩子。花小娘对上那骇人的神色,吓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往陈炳生的身后躲,咽了一口唾沫,不禁有些后怕,早知道陈元昌会因为这个称呼一瞬间被激怒,气氛这么吓人,她也不会拿这么刺激的话来宽慰陈炳生的。她觉得如今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射穿一个窟窿。她单薄的身体就瑟瑟发抖,又往陈炳生的身后缩了缩。陈炳生护着花小娘,在听到“野种”二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飞快划过一抹不喜,却并不想深究这件让他一直埋在心里怄气的事。最关键,这是让他和陈家都觉得丢脸的事情,不愿意多提,干脆打起了含糊:“行了,还是一个堂堂进士,对你的小娘这么没规矩,一点也不知道尊重长辈,当今陛下最重孝道,你要是对长辈不敬,我看陛下还能不能给你官位,你那个姐姐还能不能坐稳侯夫人的位子!”
听到陈炳生的话,陈元昌不知是不可置信还是失望过多——花小娘如此诽谤自己,甚至泼脏水污蔑自己的身上,甚至还给他安上了“野种”两个字,试问哪一个七尺男儿能忍,哪一个大丈夫能视而不见。而他的父亲——他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自己,甚至喜欢堂哥过多,可在这种事情上,他竟然还是打马虎眼,甚至训斥他。这算是什么?这是默认了自己是‘野种’的话,还是在陈炳生的心里,这不是事实,也不需要多做解释。陈元昌毕竟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当下就忍不了了。“父亲,花小娘如此污蔑我,你就这么冷眼旁观吗,难道这不是有辱陈家的名声吗?”
这一次,陈元昌选择不再忍,他非要为自己讨个公道,“我的确已经被过继出去了,可在外人眼里,我始终都是陈家的子孙,你难道就不怕外头的人胡乱猜测,戳着咱们陈家的脊梁骨骂不成?”
“放肆!”
陈炳生提高音量,呵斥了一句,显然是在维护花小娘,“你这么多年的说难道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堂堂七尺男儿,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他的态度令他心寒,也令他升起隐秘的不甘。什么意思?难道父亲也认同野种的说法?陈炳生越是不正面应对,越是让陈元昌难以安心。他继续逼问道,甚至连脸色都冷了气氛,就连眼底都布满了红血丝:“花小娘,你话里到底什么意思?什么野种?你给我说清楚!”
“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知礼仪,懂廉耻,你用这么恶心的名头栽赃在我头上,到底是存心来恶心我,还是存心看不得陈家好,今日,你们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不了我同你上官府分辨,也绝不让你如此辱我的名声!”
陈元昌一字一句地控诉,分毫不让,同样也分毫不退。眼下想让他息事宁人,想让他装没听见,想让他就这么认下‘野种’的名头,不、可、能!“够了,逆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炳生本来就对他的血脉存疑,又因为他有利用价值,不得不先容着他,心里已经怄气得不行,他还要当众扯开这一遮羞布,更令他生感到厌烦和憎恶。这种逆子怎么会是自己的种,跟他姐姐一样惹人讨厌!春花连忙拉住他,心里头也觉得不是滋味,连忙开口:“二老爷何必一味得训斥昌哥儿,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自然就不会再闹起来,您这样,岂不是故意叫外人看陈家的笑话?”
“陈家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你非要因为妾室的一句话,叫所有人都看不上陈家吗?”
陈元昌不是吃亏的性子,一定要据理力争,问个清楚,而春花到底是拉不住他的,险些在陈府闹起来。好在,陈宝珠正好赶到。她看着满屋子的情景,虽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得不率先呵斥住陈元昌:“昌哥儿!”
她看着双眼猩红,一脸怒色的阿弟,满心不解。她的阿弟并非冲动的性子,就算是遇着陈老太太和陈炳生冷嘲热讽的话,也都是安静接受下来,从来没有红了脸,今儿怎么动这么大的火?她狐疑的目光一扫周围,很快闪过一抹冷意,不知道这些人又说了什么,惹了她的昌哥儿,总之,陈宝珠是比较偏心的,她弟弟乖巧懂事,绝不会主动惹事,一定是这些人挑起了风波。不过昌哥儿刚刚中了进士,正是关键时候,陈家再不好,也是阿弟的亲人,未免外人拿了家族关系攻讦昌哥儿,她不能让他们公然起矛盾。陈元昌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立刻带了哭腔,甚至还凑到了她的身边。他方才炸着的毛,瞬间就抚平了下来,红了眼眶,十分可怜的开口:“阿姐……”“昌哥儿,回去!”
陈宝珠平淡的一句,却好像瞬间抚平了陈元昌的怒火。他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看生父,使劲咬着自己的牙,不甘心还是充斥在他的心头,可为了自己的姐姐着想,他决定暂时咽下心中的委屈,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昌哥儿兴许是考试累了,还望祖母父亲不要放在心上,女儿告辞。”
她一句话,给陈元昌的举动找好了完美的借口,让陈老太太心里有火都发不出,心中别提多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