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勋对于锤匪不要银子这事,心中是有底气的。 按照他探听来的消息,贺今朝根本就不缺乏金银珠宝。 此人胸中怀有大志,想要定鼎天下的心思。 所以郑元勋才会主动站出来,想要在贺今朝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以及威望。 这样才能快速入了贺今朝的眼,以免从基层吏员做起。 如此,才能一步快,步步快的在锤匪的政权当中站稳脚跟。 郑元勋同为复社成员,对于冒辟疆等人安安分分的去当什么实习吏员根本就不屑一顾。 他好歹也是大明的举人,还是解元。 这些年除了结交政治资源,接管家族生意,同样在准备会试,是有着一定的傲气的。 最重要的是郑元勋手底下也有一些“民团”。 真当两淮的大盐贩子都是本本分分之人? 也就是走街串巷的刘二虎、党守素那种没背景的小瘪三盐贩子,才会任由盐吏欺辱,没收全部身家,又扔进监牢里。 去乡间地头去吃土,凭什么? 郑元勋明白贺今朝派遣军师出来对接的缘故。 若是他做好了,那才配与贺今朝交谈,从而鱼跃龙门。 若是这件事办不好,那也就没什么了。 三十万两银子就摆在那里,甚至都没有锤匪去接收。 因怀疑城内还有史可法的同伙,故而锤匪围三缺一,只打开北门。 郑元勋转身回了扬州城,开始根据需求给商人分发符券,以便运入粮食和柴火等燃料。 但吉珪给他的不多,郑元勋很快就发完了,以至于大批没有得到的商人极为失望和怨恨他。 还没到天黑,城内就谣言频传。 贺大帅把免死牌发给郑元勋,可不是与他亲昵之人,就算是重贿也得不到。 居住在扬州的盐商,何其多也? 针对郑元勋的谣言风起,贺今朝至今不肯进城,就是怀疑这事郑元勋下的套。 因为史可法来了扬州后,作为复社核心成员,他秘密拜会了史可法,并且暗中提供了支持。 故而郑元勋百分百是“明党”,而锤匪杀的便是大明的忠臣良将。 此刻郑元勋的威望还不足以弹压所有人,面对这种情况,他极为懊恼。 可若是连这点事他都办不妥当,还有什么本事去与贺今朝证明自己? 正在郑元勋思考如何解决眼前局面的时候,当天晚上,便有盐商聚起的暴徒包围了郑元勋,并且发起攻击。 郑元勋以及他的随从全部身死。 一下子就解决了带来问题的人。 第二日,孙致鑫带着两个扬州瘦马出来,祈求能够面见贺大帅。 贺今朝倒是没有拒绝。 孙致鑫不是徽商,而是西商,老家是陕西的。 孙家是世代大商人,但是陕西动乱不堪,孙家散了好多钱财用于剿灭贼寇,可是财去人也不安乐,又打不过反贼。 于是部分族人便跑到扬州来躲避战乱。 在此地西商虽然落寞,但早些年还置办了不少的产业,周遭奢华的园林也有孙家一份。 “草民见过大帅。”
孙致鑫只带着两个打扮的幼女跪在地上。 “何事?”
孙致鑫只是想要把两个姑娘送给贺大帅来暖脚服侍,还自爆了老乡的关系,并没有提出额外的要求。 双方第一次接触,可谓是极为融洽。 可以看得出来,孙致鑫与人打交道的技术炉火纯青。 贺今朝对于老乡的代表,心中也有些了解。 不过是先前自己进攻秦地时,遭到许多士绅的反对,但都被一一绞杀,一些大商户也难免参与其中。 现在锤匪攻破南京,又要占据颇为富庶的扬州。 这些人就想着来攀老乡的交情,期望能够力压徽商一头,好依靠锤匪,自己能够吃进更多的盐引。 等你势力强横了,原来那些宁愿逃跑也不愿意依附你的人,又纷纷低头卖笑脸来舔你的腚沟子了。 “人留下,你先走吧。”
贺今朝挥挥手,自是有人领着孙致鑫出去。 对于扬州瘦马,贺今朝还真是第一次见。 毕竟他入主南京后,查封妓院,可都是派手下出去的,这种事也用不着亲历亲为。 朱自清曾经说过,提到扬州这个地名,许多人想到的便是出女人的地方。 购买扬州瘦马的多是商人或者在外做官的,属于流动群体。 他们的妻子、小孩全都在老家生活,如此才有利于建立第二个家庭。 扬州的这种商业发达之地,自是加大了如此情况。 当然晚明这个时期,是一个随处可以看到妓女的时代。 大多数人都活不下去了,女人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吃食,正常得不得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男子都活不下去,如何能供养自己的家庭? 大饥荒一来,相互吃人肉的,更是常见之事。 那些女子流落风尘能活下来,反倒成了幸运里的那一批人。 足以见识到晚明的生存环境,是何等的残酷。 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 其他偏州僻邑,往往有不少,终日倚门卖笑卖阴为活。 扬州既有“匿不见人”的名妓,也也更多的寻常歪妓。 作为晚明文人爱玩的张岱,他游荡了几圈后,估计后者在扬州有五六百“歪妓”,是真正的街头女人。 这些女人到傍晚就从各个角落现身,在茶馆和酒长肆附近游荡,寻找生意。 深夜,可以看到她们跌跌撞撞地跟在顾客身后,前往可以让后者愉悦之处。 女人在路旁提着灯笼情景就跟《礼记》受中记载的妇女夜游一样。 而瘦马不属于这两个行列,属于一种不同的性经济类型。 “瘦马”一个鲜明特征就是她们所受的教育。 这包括器乐、唱歌、绘画、书法和术艺训练,整套技艺和大家闺秀淑女们学的东西很相似。 对于学习这些技艺的强调,表明“瘦马”异于寻常妓子。 多才多艺的女人就是“瘦马”,这一点在扬州是共识,她们甚至比一些考科举的人学识还要好。 这些“瘦马”的技艺仅限于掌握一两支曲子、盘桂的开头数步。 还有几个从书法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字,这些女人的教育程度与她们掌握这些技艺本身的意义关系不大。 因为后者提升了“女性的价值”。 就像赵瑞龙把来自小渔村的没怎么读过书的高小凤培养成熟读明史的人,送给了高育良拉他下水。 而大明的士大夫偏偏就吃这一套。 徐与显与吉珪二人纷纷上前看了看那两个扬州瘦马:“我第一次见。”
“我~略有耳闻。”
徐以显见贺今朝与吉珪同时看向他,连忙开口道: “我只听闻十三学画学围棋,十四弹琴工赋诗。莫管人称养瘦马,只夸家内有娇儿。”
他给贺今朝二人科普了一下,这一套成熟的体系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扬州有许多职业“养马人”。 大多都是从七八岁去贫困家庭,挑选牛马一样,花上几两银子买姑娘。 然后根据资质分为三六九等来训练瘦马,学习各种手艺,待到十五岁左右就可以出售了。 最高等的一批瘦马在千两银子之上,其余二三等,若是能买给中小商人就算赚了,可以成为帐房先生或者秘书、主妇之类的。 若是无法卖出,多是送到烟花柳巷、秦淮河等地去,算是赔本了。 像柳如是在这个群体当中,纵然是一万个人也不会有她那种幸运。 士大夫和豪商在挑选瘦马的时候,除了要求她们表演才艺,还要褪去衣物,特别是“看看小脚”,摸一摸,舔一舔之类验验货的! 缠足风俗始于北宋中晚期,不过是在特定区域。 而南宋也多是养尊处优或者出卖色相的青楼女子风行缠足,许多底层妇女多是因生活所需,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到了元代就成为衡量女性美丽的标准之一。 待到了大明,更是极为普遍。 大同婆姨那个地界多是以小脚美人著称,有时还会举办“赛脚会”,比谁的脚小,据说是从正德之后开始的! 但是论变态,还是以孔孟之乡的山东最为讲究。 因为受到礼仪的影响,这里的士大夫对于女人脚的尺寸、形状要求,几乎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的地步。 当然据清人记载还有更变态的,大西王张献忠攻占四川后,砍了许多女人的小脚堆积成山,曰为金莲峰,日日观看。 可对于只会提刀子杀人的大老粗张献忠而言,他想像不出来士大夫这么“文雅”的称呼和玩法。 江南地区反倒不是缠足最盛的地方。 因为按照规定,贱民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自相配偶,不许与良人通婚。 缠足属实是身份地位上的象征。 尽管这种事会很痛苦,但是并不妨碍她们鄙视那些拥有一双灵便大脚的女子。 社会风气便是如此,大脚女子也时常感到自卑。 可是在扬州,这个潜规则被打破了。 待到徐以显简短的诉说了扬州瘦马的养成过程,刘飞飞、邢玲玲二人忍不住落泪。 在她们成长的过程当中,都忘记了有多少人被打死或者自杀的。 贺今朝看着“白幼瘦”,以及长期营养不良。 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就是腰细的不行,还有脱了鞋那小脚怎么看怎么别扭,这种审美他当真来不了。 瘦马也是士大夫和盐商们出去长面子的“物件”。 “你们俩喜欢吗?”
听到贺今朝发问,吉珪以及徐以显皆是有些差异,毕竟这是人家送给大帅的礼物。 “主公是何意?”
“你们若是喜欢,俩姑娘一人带走一个,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劝人从良。”
贺今朝随即靠在椅子上说道: “但是人若是带走了,就得想法子给我写出个禁止缠足的章程来。”
“多谢主公,我等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
二人皆是举人,也属于士大夫行列,故而谁不羡慕旁人有个扬州瘦马之类的? 贺今朝也未曾推广一夫一妻不许纳妾的制度,但对于数量皆是有所限制。 待到二人领着女子各自出去,贺今朝摇摇头,士大夫一个个的,都他妈的玩的挺变态的。 同为粗人的牛有才,也忍不住说道:“大帅,我不明白,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卖那么多银子?”
贺今朝嗤笑了几省道:“你不懂,可能这个就叫‘烦神’!”
“烦神?”
牛有成一脸疑惑,他就更听不到贺今朝话里的意思了。 贺今朝则是打算让这些妓子从良后,能嫁人的嫁人,不能嫁人的就全都学一学纺织、刺绣、缝纫之类的。 让这些女子自食其力。 总比有些扬州瘦马赚了些许银钱后,自己也成了养瘦马的人要好。 锤匪一旦控制了盐业,这些盐商们今后很难再一掷千金购买许多瘦马了。 没了需求,那供应商自然会减少许多。 处理完了扬州瘦马后,郑元勋的侄子郑为虹以及宗灏再次联袂而来,祈求面见贺今朝,城内出了乱子。 对于城内的乱子,贺今朝一早就收到了消息。 “大帅,我叔父为大帅半差,可昨晚被恶人打死了。”
郑为虹脸上全都是悲切之色。 他们虽为叔侄,但年龄相差无几。 “哦,竟有此事?”
贺今朝倒是没想到郑元勋会被如此打击,毕竟他想踩着锤匪的名头当垫脚石,突然就死了。 谁把事情办的如此贴心? “请大帅为我叔父作主。”
郑为虹跪在地上叩首。 贺今朝站起身来道:“此事我会叫人查一查,我听闻郑家在扬州产业不少、势力也颇大,怎么就不自己先查一查,然后再来请我给你作主。 我便是叫人进城查一查,人生地不熟,城内各地同乡又多,我怎么判断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郑为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为贺今朝说的是实情。 他甚至不敢想,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锤匪在推动,但自家叔父主动送上三十万两银子卖好,绝不会得罪他贺今朝啊! 宗灏见状也不言语,郑元勋他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真以为他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猜得透,就他自己一个聪明人? 同样也有人猜透了贺今朝对于郑元勋吩咐的真正想法,但自然就会有人出手,促成此事。 如今锤匪势力膨胀极快,他们这些盐商今后还得靠着贺今朝吃饭呢! 如何能够不好好表现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