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钱去看？只能一天接一天的苦捱着。”
王如之说道这些，伤感得不得了。曾经他们也是受人敬仰，工资稳定的人民教师，可是，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连吃一顿饱饭都难，更别说去看病了。苏蕴然听里面的人咳得撕心裂肺，不禁皱了皱眉。“这么捱下去哪里行？如果严重了，会因此送了命也说不定啊。”
里面的人兴许听到了他们说话，嘶哑着嗓音边咳边说：“不打紧……小王……你带这位同志……四处看看……”“我知道了，林伯，你好好休息吧，甭管了。”
王如之抹了抹眼角，带着苏蕴然和吴青林往里走。养猪场非常简陋，但养的猪非常多，远远地就听到猪吭哧吭哧的声音。其中一个圈里是一头猪单独住着，另外两个圈里分别养着几头老母猪，另外几个圈里都是长成的大肥猪，还有一个圈里则是没有长成的猪。王如之满脸疲惫地说：“现在这些猪长成了，我们每天都要送过去两到三头，除此之外，过年还要留出几头来，剩下的则继续养着，等到来年宰杀。”
说话间，她看到一个猪圈里没有猪草了，抄起一筐猪草倒了下去。苏蕴然见了，不禁有些心酸。想了想，她问道：“你们这些猪，都是有定数的吗？要……向上汇报？”
“汇报倒是不用，不过村里有人看着。”
说到这些，她面现厌恶之色。苏蕴然就明白了，如果自己想从他们这里获取猪崽，是不大可能的。不过现在，苏蕴然对于他们这一群人的好奇已经远远胜过了对猪崽的渴求。“王同志，我能问一下吗？你们总共有几个人？”
“从校长就是林伯，到我们这些人，总共十一个。不过，每天饭都吃不饱，还要到处打猪草，喂猪，清理猪圈，就算再来十一个人，也不够用，这些猪吃得太多了。”
苏蕴然看着她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换了什么奸滑的人，恐怕不会做到他们这样，猪饿了就喂，争取把猪养得肥肥的，大大的。所谓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大约就是这样吧。“十一个人，都是学校的人吗？”
“有两个是村里的，主要是看着我们干活，还有两个……”王如之顿了顿，“人家找了关系，就是混日子的，什么都不用干。”
这么说，总共干活的人就七个。肉眼扫去，约莫八九十头猪，七个人干活，平均每个人要照管十多头，更别说每天还要送货和打猪草。这时，忽然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的样子，颧骨很高，一眼看去十分刻薄。他笑着，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一把王如之推到了一旁，弯着腰谄媚地问苏蕴然：“两位领导有什么指示？我是管养猪场的，我叫将赵大驴。”
苏蕴然被这么名字弄得有点儿破防，勉强抿住了嘴唇才没直接笑出来，心中却浮起说不出的厌恶。只不过，未免等他们走后，这人为难王如之他们，苏蕴然也不好以冷脸示人，只是到底没了之前的热情。两人再次介绍了一下各自的身份，苏蕴然说：“为了支持队伍建设，提高战士们的生活水准，我们准备建设一座养猪场，只是，岛上的人饮食以海产品居多，不太懂怎么养猪，也没有猪崽，想跟你们这边合作合作，购置一些猪崽，如果可以，最好再把你们这边的人给我们调过去几个。”
“这个……”赵大驴有点犹豫，显然，这事不是他能够做主的，“两位很急吗？要是不急，中午可以在我们这里吃顿饭，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苏蕴然和吴青林对视了一眼，吴青林点了点头，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王如之很快又被轰去打猪草，临走时看着苏蕴然欲言又止。苏蕴然没有追问，只是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跟着赵大驴走出养猪场，苏蕴然才知道这个村子就叫做赵家村，村子里叫什么赵大狗、赵二狗的人数不胜数。“我现在带你去村长家，这村里的事啊，都得听我们村长的。”
赵大驴说。他目光不时在苏蕴然身上扫过，不像吴青荷总是色眯眯的，但那目光也叫苏蕴然觉得十分不舒服。她被吴青林拉到身后挡着，赵大驴才不再一个劲儿地盯着苏蕴然看。赵家村的村长叫赵大牛，一听苏蕴然他们的来意，就直接拒绝了两人。“不行。”
他说，“养猪场不能离人，更别说，每年的猪都是有定数的，把猪崽给了你们，我们自己怎么办？”
简单地说，赵家村的这个养猪场是归赵家村村集体所有，每个人都可以顶着王如之他们几个人干活。甚至可以说，这两年，王如之他们连奴隶都不如。“我们不会白拿你们的猪崽，可以给你们钱，或者票，都行，再或者，你们可以看看你们村里缺什么东西，我们都可以想办法。”
哪里想到，赵大牛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村的猪，不管大小，一头都不会给你们！人更不行！他们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到我们村的养猪场里！”
苏蕴然：“……”这话前半句她还可以理解，但后半句怎么觉得怎么奇怪呢？她看了看吴青林，吴青林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所谓的午饭一口都没有吃，两人就被哄了出来。往村外走的时候，苏蕴然低声说：“这个村子好奇怪，你有没有觉得？”
“他们好像和那几个老师，有仇。”
“这能有什么仇？”
苏蕴然纳闷，“我看王如之说话挺正常的，一般来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才对。”
吴青林摇了摇头，正欲说话，目光忽然一顿。苏蕴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在山坡上打猪草的好几个人。烈日炎炎，王如之他们连个草帽都没有。曾经笔挺的脊背此时已经被折弯，一下接一下飞快地割着猪草。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什么也没说。不是他们不想帮，而是，就算想帮，也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以及这些老师怎么得罪了赵家村的事，也得先弄清楚。“等到城里，我到学校附近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有个知情的。”
苏蕴然说。在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他们还是低调一点儿为好。蓦地，吴青林停住了脚。苏蕴然再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如之不知为何竟然快步往这边跑着。两个人等了片刻，王如之便到了跟前。她汗水淋漓，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把呼吸调匀。“你们如果想要猪崽，可以去望江村。”
话音未落，王如之扭头跑了。苏蕴然和吴青林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望着那抹纤瘦单薄的影子跑远，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继续往回走。回到城里已经是中午了，这个年代不流行什么小餐馆，能吃饭的地方就只有国营饭店。两个人一过去就受到了刘永年的热情接待，吴青林看了他两眼，刘永年的热切就定格在了脸上。苏蕴然好笑地碰了碰吴青林的胳膊，吴青林才收回目光。“这位同志，可真是……”刘永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吓人啊。”
苏蕴然笑笑，“今天生意不错啊。”
刘永年顿时激动地拍起了大腿，“可不是嘛！苏场长，这可都托你的福啊，我把菜单调整了一回，你猜怎么着，人们的热情不但没有下降，还上升了呢。我现在店里每天就二十只烤鸭，一只都剩不下！”
他高兴的样子只差就地手舞足蹈了。“还是刘经理安排得当，设计合理。”
两个人商业互捧了几句，苏蕴然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刘经理，你以前是做……”“以前啊，在单位食堂里头。”
刘经理下巴往城中的方向抬了抬，“我不会做菜，但舌头又比较刁，提了好几回意见，把人弄烦了，领导看我憋屈，就找机会把我弄出来了。”
苏蕴然明白了，这也是个活泛人。她想了想，便问：“那你知不知道城里那些老师的事？”
“嗐，那事啊。”
刘永年说，“知道的人不少，但来龙去脉都清楚的人不多。”
他嘿嘿一笑，眼睛里透着些狡猾。“不才，我小刘就是其中一个。”
“那刘经理给说说？”
刘永年没有打听苏蕴然问这些做什么，把两人请上二楼的单间，又让后面上了两个菜，才说：“这事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几个兢兢业业教书的老师被北边过来的人搞了，但为什么把他们派去养猪呢？这事就新鲜了。”
苏蕴然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示意他接着说。刘永年果然不负苏蕴然厚望，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个一清二楚，但弄清楚之后的苏蕴然却觉得这就像是一口吞了个苍蝇，别提多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