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重想杀人。 “那批兵器运到半途,竟然掉头了。”
听到这个消息,窦重的第一反应是:“谁干的?”
他要杀人! 哪怕是兵部侍郎,只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就敢提着刀子上门去。 从率军北上以来,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长安大军囤于邢州不动窝,北疆军攻打北辽他们依旧不动窝,仿佛就是来看戏的。 天下人嘲笑他们,说是看门狗出了长安依旧是看门狗,只是把大门往北面推进了些。 还有人嘲笑他是狗头子,只知晓冲着外面嚎叫,却不敢撕咬。 上次伏击一败,外界的舆论就越发的高涨了……窦重就是个废物,窦重就是靠着舔皇帝的腚沟子上的位,窦重…… 他没有唾面自干的胸襟,唯有把这些屈辱压下去。 可他总觉得长安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幸而皇帝再度把大军交给他,甚至是把整个关中和长安的安危交给他。 他有信心把石逆挡在夹谷关下,令他不得寸进。 但现在竟然有人拦截他的兵器,这一下,把窦重压制的怒火尽数给激发了出来。 草泥马! 欺人太甚啊! 来禀告的将领说道:“是梁靖的人。”
窦重一怔,“老夫还未寻他的麻烦,他竟敢……” 幕僚放低声音,“大将军,那日城头议论纷纷,有人建言可杀了梁靖,令叛军再无大义,只能退兵……怕是,不少人听到了。”
这是报复来了? 所以说,隔墙有耳,别在背后说人坏话。 但窦重却觉得自己没错儿。 大家就是讨论一下这个问题,谁会认真去建言杀你梁靖? 这等扫自家威风的事儿,换谁都不会做。 可梁靖的压力也不小啊! 石忠唐以清君侧的名头起兵,而且清君侧,哪个侧?就是他老梁家的两兄妹。 若是叛军被毒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也就罢了,偏生叛军的攻势犀利的一批,节节取胜。 老梁家,坐蜡了。 走在街上,梁靖仿佛能感受到有人在戳自己的脊梁骨。站在朝堂上,梁靖仿佛听到无数人在谋划用自己兄妹的脑袋去讨好叛军…… 那种恐惧令他夜难安枕,食不下咽。 这日子,真特么的没法过了。 而窦重的一时不检点,成功的把他这种恐惧激发了出来。 然后,反手就把那批兵器给拦截了。 窦重黑着脸,“夺回来。”
他这个看门狗,是时候让长安那些蠢货清醒一番了。 十多万大军中,不少将领和肉食者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伏击李玄失败后,那些人看窦重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都觉得他要倒霉。 可架不住皇帝依旧重用他啊! 皇帝重用他,但下面的人却有些看不起他。 这种倒挂的局势令窦重有些不安。 他必须要做出反应。 梁靖令人拦截了那批兵器,便是送上门的机会。 “夺回来!”
幕僚劝道:“大将军,不好动手啊!”
窦重冷笑道:“多少人都在盯着老夫看,在这等时候,若是老夫隐忍,军中兄弟会如何看老夫?无能!”
失败后的无能最令人倍感屈辱。 他起身道:“走,去看看军中的伤患。”
…… 庞大的车队在快抵达夹谷关时回转了。 除去带队的将领肖红之外,无人知晓原因。 可这样很麻烦啊! 原先大伙儿都以为会空车回转,现在却依旧是满载。 车夫们在嘀咕不满,却看着那些黑着脸的军士,硬是不敢提高半点嗓门。 长安都在说长安诸卫是看门狗,毛用没有。 看门狗好歹跟着窦重去戍守夹谷关,而这些押送兵器的将士,就是狗中奇葩,废物狗。 自从石忠唐谋逆,一路势如破竹席卷南方后,长安对武人的舆论就在变化。 看门狗的评价之外,还有不少人建言压制武人。 这话里有个令人不安的味道……武人,不可信。 看门狗是屈辱,武人不可信是从根本上剥去武人的荣誉感。 乃至于他们生存的根基。 南周武人就是这个待遇,出个兵都得有文官统领,武人见到同级的文官得行礼,得让路,得…… 大唐的武人嘲笑了南周的同行们数百年,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家了。 肖红和副将说道:“那窦重跋扈,梁相此举算是给了他一巴掌。”
副将说道:“窦重也是陛下心腹,就怕他告状。”
“他上次兵败,陛下不计较不是信重,而是无人可用。”
肖红知晓此事的缘由,不屑的道:“就这么一条老狗,也敢说杀了梁相来令叛军退兵。”
哒哒哒!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肖红回头,就见千余骑正在赶来。 “止步!”
千余骑冲了过来,围住了肖红等人。 肖红沉着脸,“你等这是要作甚?”
将领冷笑道:“谁让你等把把兵器拉回去的?”
“朝中!”
肖红眯着眼,“别给自己找麻烦。”
将领挥手,“尽数带走。”
“谁敢?”
肖红拔刀。 “你特娘的还敢动手?”
将领乐了,“看看,看看,这是他们先动的手,拿下!”
“老子……”肖红刚喊了两嗓子,就被一顿毒打,随即绑了带走。 有军士跑得快,一溜烟跑回长安报信。 梁靖闻讯大怒。 “窦重老狗好大的胆子。”
他随即进宫请见皇帝告状。 “拿人?”
“是。”
梁靖很老实的道:“窦重先说杀了臣,以退叛军,臣不忿,就令那批兵器回转。臣只是想出个气,并无为难他们的心思。”
天可怜见,梁靖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为难守军的意思,“冤有头,债有主,臣记着的是窦重,不是那些为国守关的将士。”
这一点节操他梁某人还是有的。 皇帝的脸色有些令人不解,太平静了。 皇帝沉吟良久,叫来了赵三福。 “窦重,如何?”
皇帝但凡问这等问题,几乎都是在猜疑当事人,这一点,赵三福门清。 但如何回答? 赵三福决定实话实说,“窦大将军在夹谷关曾说,当初伏击杨逆完美无缺,杨逆能……” 皇帝摆摆手,“这些,朕不想知晓。”
那你想知晓些什么? 赵三福试探道:“窦重在军中对将士们很是亲切……” 皇帝的眉一下就挑了起来。 果然,皇帝是想知晓这个。 “继续!”
“窦重时常召集将领饮酒。”
皇帝默然良久,叹道:“你以为如何?”
在边上的梁靖脱口而出,“小弟不听话,要提防。”
当初他在蜀地统领一帮子小弟时,就遇到过这等桀骜不驯的手下。 不能置之不理啊! 皇帝说道:“石头。”
“陛下。”
韩石头上次吐了血,医官说内腑有些震动,于是皇帝这几日只是留他在身边,不派差事,算是调养。 皇帝说道:“前阵子有御史建言,宫中人太多,靡费不小。朕在想,确实是如此。既然如此,可否淘汰些人手出来,在禁苑操练?”
皇帝这是对窦重起了戒心? 韩石头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梁靖说道:“陛下,其实,长安城中的闲人也不少啊!”
皇帝一怔。 梁靖趁热打铁,“长安大军被抽调一空,若是有人闹腾,只靠着金吾卫……上次常圣谋反,金吾卫丑态百出。陛下,臣建言,可在长安招募勇士……” 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答应了此事。 杨松成那边小小的抗议了一下,说钱粮不称手。皇帝随即令韩石头去了一趟,说了一番大局为重的话。 南方和北方尽数丢失后,户部的收入锐减。可长安是天下最耗费钱粮的地方,无数肉食者都聚集在长安,等着天下人供养。 现在赋税断了大半,可那些肉食者的钱粮你给不给? 必须给! 不给这个天下真的就要乱了。 杨松成绞尽脑汁,辗转腾挪,将将能敷住的当口,皇帝又来了个操练勇士。 “说是窦重跋扈。”
郑琦打探到了消息。 “窦重手握大军,若是反戈一击,长安毫无还手之力。”
杨松成倒吸一口凉气,“陛下养狗,怎地养出了一群反目的野狗?”
“谁知道呢!”
最近长安城中不安宁,刑部的事儿也多了不少,郑琦第一次显出疲态来。 “窦重若是生出了异心……”杨松成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那这个大局,就再难挽回了。”
宫中招募三千勇士的事儿进行的很顺利,随即拉到了禁苑去操练。 长安招募一万勇士的事儿也很顺利。 消息瞒不住,很快就传到了夹谷关。 “这是防谁呢?”
麾下将领瞪着眼睛,“大将军,这是在防着咱们呢!”
窦重当然知晓这是在防着自己。 “咱们动手拿了肖红等人,梁靖进了谗言。”
窦重咬牙切齿的道:“那条野狗!”
“可当下怎么办?”
有人问道。 是啊! 当下怎么办? “低头。”
有人说道。 一个将领眼珠子红红的,“这时候低头,必然被杀。”
幕僚神色微冷,“大将军手握接近二十万大军,长安空虚……陛下爱猜忌,必然会猜疑大将军的心思。这时候低头,便是太阿倒持,万万不可啊!”
众人看向窦重。 是去送死,还是留下来? “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
窦重面色平静,摆摆手,“盯着下面。”
一边说忠心耿耿,一边又令盯着下面。 窦重内心矛盾重重。 众人告退,幕僚留下。 “大将军,此事不可犹豫。”
幕僚轻声道:“在这个当口,陛下的眼中,武人皆不可信。当时陛下用大将军守御夹谷关,不是信重,而是他无人可用。如今他猜忌心一起,就不可收拾……大将军,不小心,便是族诛的下场啊!”
窦重缓缓抬头,“写一份奏疏。”
“是!”
幕僚准备好了文房四宝,抬头看着他。 窦重负手而立,“既然陛下委以老夫防御关中的重任,那一万勇士,禁苑的三千人,都该归老夫调遣吧!”
幕僚抬头,“这……若是宫中不答应。”
窦重微笑道:“老夫忠心耿耿,可忠心耿耿,总不能把脑袋搁在砧板上,任人宰割不是?”
幕僚点头,低头疾书。 少顷,奏疏成,窦重看了看,“发出去。”
幕僚出去交代,回来时,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树发呆。 良久,他幽幽的道:“这个天下,就如同是一罐粥,要熬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