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罗城中,舍古大军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他们接到通报,就在先前,一股舍古精锐骑兵,成功围杀了北疆偷袭的军队。 士气因此大振,可谁都没看到,目送着江存中和裴俭所部远去的舍古人的神色。 那种心有不甘的悻悻然,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谎言需要掩饰,而这个掩饰也需要掩饰…… 阿息保令他们在侧翼等待,警惕北疆军的偷袭。 当事人远离临罗城。 于是,这个消息就成了货真价实。 “必胜!”
一个个勇士冲着阿息保欢呼。 侧面,阿息保和数十文官武将在看着这一幕。他微笑着举起手回应。 “舍古永不退缩。”
德济骄傲的道。 山林中有无数敌人,兽类,敌对部族,疾病,天灾……可舍古人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在山林中一代代的传承着这等坚韧的性格。 “哪怕只剩下一个舍古人,也会冲着对手龇牙!”
阿息保说了一句舍古民谚。 斥候不断回报。 “北疆军回撤了。”
“除去斥候之外,所有北疆军都回撤了。”
按理这是个好消息,可所有人都面色肃然。 “把五指收回去,才能握成拳头。”
德济五指紧握,“这又像是一条毒蛇,把身体收回去,盘成一团,待机而动。”
双方的斥候随即开始大战。 “大王,王老二格外凶悍,咱们死伤惨重。”
王老二带着麾下不断清扫当面的敌军斥候,当那熟悉的喊声回荡在荒野上时,最勇猛的舍古勇士都会为之沮丧。 “王老二很厉害吗?”
有真正的舍古人问道。 斥候面色依旧带着惧意,“王老二不是想杀敌,他是以猎取人头为乐。他嗜血如命,恍若魔鬼。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军士,专门收取人头……就像是鬼差……” 这事儿对士气打击不小。 阿息保看了德济一眼,“需要压制他。”
“父亲,我去!”
德济的小儿子宝恩主动请缨。 和足智多谋的德济不同,宝恩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看在德济的面上,阿息保给了他一份修炼的功法。 兴许是天生的资质不错,宝恩的修为被那些前辈赞为舍古第一。 德济犹豫了一下,看着儿子那期待的眼神,阻拦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去吧!”
阿息保笑道:“若是你能取下他的人头,那么,此战的前锋便是你。”
宝恩欢喜的去了。 前方不断传来战报。 “宝恩击败了一支北疆军斥候。”
好! 德济心中暗喜,但却抚须,淡淡的道:“年轻人不够稳重。”
“王老二出现了。”
“宝恩主动出击。”
这一次,斥候回来的很快。 而且看着有些狼狈。 “宝恩呢?”
德济问道。 斥候沮丧的道:“那王老二凶悍异常,宝恩和他厮杀不过片刻,就被……收割了。”
…… 宝恩的人头就在瘦长老背着的麻袋中,王老二带着麾下击溃了一股舍古斥候后,接到了命令,让他去左翼巡查。 “大好机会啊!”
王老二看着前方出现的一股敌军游骑,有些遗憾。 身后,一股北疆军游骑出现,将领冲着王老二拱手,“二哥慢走!”
一伙人笑的很是戏谑,有人甚至说道:“二哥,回头转让几个人头给你,半价!”
“呸!”
王老二不屑的道:“不稀罕!”
他的人头都来路清白,每一颗都经得起检验。 但上次怡娘说过,男人有钱就变坏。还说男人变坏就是从有私房钱开始的。 国公如今钱不少,我要不要把他的私房钱多弄些出来呢? 王老二想到乐呵处,不禁笑出声来。 胖长老赞道:“就算是天地崩塌了,二哥多半还能这般快活。”
瘦长老点头,“说实话,我以前是个郁郁寡欢的人,可自从跟着二哥之后,这心情想不愉悦都不成。”
“上次不是说让你去做旅帅吗?你没去,别是因为这个吧!”
“就是这个。”
瘦长老说道:“我原先也有些功利心,可每当生出这等心思就想到了二哥。那么多年,就没见二哥去追逐过名利。我刚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恍然大悟。这人吧!一旦陷入了名利中,就再难快活了。”
“升官发财也快活啊!”
胖长老说道。 瘦长老就像是个哲人般的单手托腮,坚定的摇头,“非也!那等快活只是飘飘然,不是真正的快活。真正的快活……我也不知。”
胖长老驱马上前,“二哥,何为真正的快活?”
王老二几乎没有思索,“你觉着快活,那便快活。”
瘦长老一怔,“快活和外物无关?”
当他们赶到左面,一队斥候狼狈逃了回来。 “二哥,那个林殊又来了。”
林殊再度越过横河,出现在北疆军的左面。随即驱赶北疆军斥候,做出突袭的姿态。 大营中的杨玄对此做出了回应。 “国公,下官请命。”
“国公,下官远往!”
一个个将领踊跃请缨。 杨玄看看麾下,“斯文!”
“在!”
甄斯文上前。 难掩兴奋。 “你去。”
“领命!”
甄斯文昂首出去。 随即,他率领五千骑出击。 杨玄走出大帐,看着天色。 疏淡的乌云,看着就像是笔洗中的墨迹,丝丝缕缕在水中,恍若一幅山水画。 秋风吹过,令人生出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感觉。 “要下雨了吗?”
韩纪嘟囔着,双手袖在袖口中。 原野上,一队队斥候在往来,去的人昂首挺胸,回来的人也是如此,但,却会少一些人。 马匹拖着伤患,或是驮着尸骸,缓缓进入大营,将士们默默看着,微微低头。 默哀结束,随即便是夸功。 舍古人凶悍,可适应了他们的凶悍之后,北疆军用自己的精密配合,以及高超的技巧渐渐找到了优势。 士气渐渐高涨。 杨玄回到了大帐内。 “告之桃县三人,大战在即,一切事务,压下!”
“领命!”
随着这道命令,北疆将会在某种程度上戒严。 在这个时候,谁敢跳出来挑衅,三人组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 在这等时候,稳定住大局,便是对大军的最大帮助。 杨玄微笑着,“放松!”
他久经沙场,即便是此刻,看着依旧从容。 可麾下有人却过于兴奋了些。 长安大军在逼近,这个消息大伙儿都知晓。 你要说将士们能无视这一份压力,那是自欺欺人。 只不过是把那份忧虑压在心中罢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决战早一日到来,击败对手,好凯旋北疆。 迎战长安大军。 但阿息保却固守临罗城,以至于这阵子北疆军将士有些心浮气躁。 现在阿息保出击,就像是楼顶最后一只靴子落了下来。 无论胜败,心,安定了。 战局不断在发展。 左翼,甄斯文率部寻求和林殊决战。 林殊和甄斯文部一触即退,随即越过横河。就在甄斯文以为他是回撤时,林殊绕到上游,再度度过横河,从侧面突袭甄斯文。 甄斯文却颇为警觉,发现了对手的意图,两军大战。 “……甄使君亲自上阵,大呼酣战,前方无论是谁,皆是一刀。甄使君斩杀一员敌将,提着头颅高呼为了国公,奋勇杀敌。将士们士气大振,越战越勇。林殊率部败退……” 斥候说的面色发红,显然,是回想到了当时的激战场景。 “斯文一身都是胆!”
杨玄对甄斯文的悍勇赞不绝口。 这话却让一人有些不满,“国公,老夫请战。”
杨玄一看,是最近有些沉迷于低调的屠裳。 “也好。”
战前,杨玄需要调动麾下的士气,屠裳的请战来的正是时候。 屠裳引军出击,在大营的右翼不断搜索亲近。 没多久,他们就遭遇了敌军的大股游骑。 “是个老头!”
敌军将领很是欢喜。 长枪舞动,恍若游龙。 当屠裳一枪结果了敌将时,须发贲张,狂呼道:“我北疆军……” “威武!”
麾下将士士气大振,跟着他反复突击。 消息传到了大营,杨玄赞道:“屠公老而弥坚。”
但他更看重的是屠裳喊出的那句话。 我北疆军…… 这位南周枪王,终于在北疆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感。 两翼在两位猛将的率领下杀的舍古人节节败退。 中路,舍古主力缓缓而行。 “敌军左右两翼颇为犀利,我军不敌。”
最新的战报令阿息保有些不满。 “是谁在领军?可是江存中或是裴俭?”
“北疆军左路是甄斯文,右路是屠裳。”
一个将军愕然,“皆是无名之辈。”
北疆军人才何其多也! 阿息保察觉到了麾下的心态,说道:“这只是偏师,我军主力未动。”
下午,大军宿营。 阿息保吩咐道:“今夜令游骑继续出击,不断袭扰敌军大营。”
德济笑道:“大王这是要让杨玄难以安枕呐!”
是夜,杨玄接到了斥候的回报。 “敌军不断逼近我大营。”
“谁能为我御敌?”
杨玄含笑看着麾下,从容不迫。 “下官请命!”
“下官请命!”
人人踊跃。 杨玄指指老贼,“老贼去!”
老贼没想到杨玄竟然点了自己,意外之喜啊! 听着外面马蹄声远去,杨玄摆摆手,“都去歇息吧!大战,不远了。”
夜间袭扰,玩的便是夜猫子的手段,让你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自然没法倾力厮杀。 众人告退前看看杨玄,有人忍不住,“国公,咱们好歹也该给他们一下。”
杨玄只是淡淡的摆摆手。 等众人走后,帐内只剩下了姜鹤儿。 姜鹤儿打个哈欠,准备为杨玄铺床,就听到杨玄说道:“玩这个,我是你祖宗!”
…… 老贼带着人冲出了大营,月色下,能看到不少人正在遁逃,甚至有人笑出声来。 老贼骂骂咧咧的勒马。 没多久,就令人回去找人帮忙。 接着,王老二鬼鬼祟祟的出来。 “老贼,你叫我作甚?”
“你不是说什么直觉能寻到对手的踪迹吗?带着老夫,绕过去!”
…… “他们恼怒了。”
昏暗中,舍古将领巴罗笑的惬意,“谁都想到了咱们袭扰大门外,可此次咱们绕过去,绕到大营后面。若是北疆军迟钝,咱们便冲杀进去纵火。”
巴罗同样是一个好猎人,虽说没学过兵法,但在漫长的狩猎生涯中,总结出了许多击败对手的法子。 声东击西。 “你带着数百骑在前方袭扰牵制,老夫去后面!”
巴罗安排已毕,看着大营说道:“今夜,要让杨狗无眠。”
他带着人绕了个圈子,悄然到了北疆军大营之后。 巴罗等了一会儿,仔细观察,仔细感觉。 “没什么问题。”
身边有好手低声道。 今夜舍古人的袭扰大多在正面,后营反而得了安宁。 巴罗缓缓拔出长刀,回头看了一眼。 立功就在此刻! 长刀无声前指。 就在他们的身后,王老二眼泪汪汪的指着前方。 “就在那!”
“出击!”
巴罗嘶吼道。 “出击!”
老贼兴高采烈的喊道。 后营轰的一下就炸了。 两千值夜的骑兵集结。 对方很警觉啊! 巴罗有些遗憾,但没关系,他今夜的任务只是袭扰。 “准备纵火!”
一旦火头起,宿营中的北疆军将士必然会惶然出来查看躲避。 再想入睡就难了。 明日! 一切都是为了明日。 当一夜好睡的舍古勇士精神抖擞的发现对手疲惫不堪时,这一战,舍古人就有了七分把握。 哒哒哒! 马蹄声来自于身后。 巴罗回头看了一眼。 黑压压一片北疆骑兵正欢呼着冲向他们。 “万胜!”
后营大门打开,值夜的骑兵蜂拥而至。 后面老贼率军给了巴罗致命一击。 …… 袭扰北疆军的主意便是阿息保的另一个智囊,北辽降官陈路出的,此刻他刚洗了个脚,惬意的坐在被褥上,叹道:“人老了,睡个好觉是如此的重要。”
他躺下,盖上薄被。 闭上眼睛。 准备数羊……不,心无杂念。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晰无比。 “喂喂喂!”
“听清了吗?”
“土喇叭广播开始!”
“舍古兄弟们,起床撒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