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米跟着王老二到了桃县,去了节度使府外面。 “你在这等着!”
王老二指指牛米,对门子说道:“给他弄杯热水。”
门子笑道:“二哥放心!”
王老二问道:“国公可在?”
门子说道:“在呢!先前进去了。”
王老二进去找到了正在和刘擎等人议事的杨玄,“国公,我抓了个使者。”
“什么使者?”
杨玄琢磨开春后长安可能的施压。 “就是北辽那边的使者,两个!”
王老二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个使者在路上就交代的干干净净的,身份,目的等等。 “……本来想绕路,可绕路担心去晚了。”
马骁交代的比较彻底。 “等等,为何这般急切?”
刘擎问道。 马骁说道:“舍古人在蠢蠢欲动。”
宁兴担心使者到晚了,长安的反应太慢。 “继续!”
杨玄颔首。 “到了长安后,务必要令长安出兵,牵制北疆。”
“那么自信?”
罗才问道。 马骁说道:“去年长安的使者来宁兴,色厉内荏……” 这是被人看穿了底线! 艹! 杨玄都觉得跟着丢人! “看来,国公的判断没错,宁兴是想先安内!”
刘擎心情一振,“如此,今年开局大好啊!”
有舍古人的牵制,北辽没法倾力应对北疆的攻势。 “赫连春是想快刀斩乱麻,先灭舍古,随后再全力对付咱们。”
杨玄笑道,“他对赫连督的信心,也太足了些!”
“赫连督那边的姿态是防御,如此,与宁兴的姿态趋同了。”
宋震目光炯炯,“国公,今年要大干一场,才对得住这等局势啊!”
杨玄点头,“今年,是要大干一场。”
他看着无所事事的王老二,“老二此次立下大功。”
王老二一脸无所谓,“对了国公,此次抓捕使者时,有百姓立功,我答应让他儿子进学堂的。”
杨玄笑道:“行!”
他答应的很是轻松,可就在去年年底时,某个关系户求到了他这里,想让自家孩子插班,却被拒绝了。 “那国公就给张条子。”
杨玄写了一张条子给他,“拿去给李文敏,顺带告诉他,马上开学了,操练为先,思想为先。”
“哦!”
王老二出去,在门房那里把牛米带上,去寻李文敏。 李文敏如今是北疆主管教育的官员,颇为威严。 “这是国公的条子!”
进了值房,王老二递过条子,李文敏看了看,“按理该在夏季招生……” 这是习惯性的姿态,王老二却有些不耐烦的道:“能不能进?”
“能!”
李文敏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不吃这一套。 王老二对牛米说道:“好生读书,遇到麻烦报我的名!”
“是!”
牛米认真行礼。 随后就被安排住下了。 因为还没开学,就他一个人,为此学里还给了他一些钱,令他每日在外面自行买吃的。 第四日,开学了。 学生们进了学堂,随后是操练。 牛米被安排在了初级班,不过是下年纪,所以先生说了,让他必须要加倍努力,否则会跟不上。 牛米很认真,别人做一分,他就做两分。 操练对于经常干活的他来说不算难事。 顺带,他还认识了几个陈州的同窗,老乡见老乡,马上被收编了。 操练的最后一天,李文敏来了。 数百学生聚集在操场上,李文敏的声音不算大,必须要仔细倾听才能听清楚。 “……为了你等的衣食住行,国公捐出了自己的俸禄钱粮。为了你等能成材,国公亲自编写了教材……” 牛米心中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崇拜和感激之情。 “当下,长安依旧在敌视我北疆,陛下在长安梨园中,每日歌舞不断,把国事置之不顾,却盯着我北疆不放。”
家中开了小店,不时有客人说些当今局势,所以牛米对这些不算陌生。 “当年的北疆是什么样,你等应当知晓。如今的北疆,百姓安居乐业,能吃饱穿暖……多好的日子?可有人就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
李文敏愤怒的道:“长安与咱们的死敌北辽联手了!”
那些学生都惊呆了。 这是官方第一次承认此事。 “他们想联手绞杀咱们,为何?”
李文敏说道:“只因国公执掌北疆后,不断北进,打的北辽狼狈不堪。北辽慌了,而长安更慌。可知晓长安为何会慌?”
李文敏等他们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老夫前面说过,陛下在梨园中耽于享乐,以至于天下渐渐乱了。这些年北地多少流民涌入北疆你等都知晓。可陛下管了吗?那些世家门阀管了吗?他们没管,甚至还趁火打劫。化州水灾便是明证。”
化州灾民分散在了北疆各地,那些灾民提及长安时,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令人心惊。 “当化州百姓在天灾中绝望无助时,是谁伸出了援手?”
李文敏举起手,“是国公!”
牛米只觉得精神一振,突然觉得长安越发的陌生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可国公此举带来了什么?带来了长安的怒火!”
李文敏说道:“北疆伸出援手,令袖手旁观的长安恼羞成怒。他们愤怒了,于是便加快了与北辽勾结。此次北辽派出使者去长安,被我北疆截获,讯问后得知,北辽使者是去长安催促陛下出兵北疆!”
轰! 师生们都被惊呆了。 有人说道:“这不可能!”
“是啊!老夫刚听闻时也觉着不可能!”
李文敏讥诮的道:“正副使此刻就在节度使府。对了,此次抓获北辽使者,有百姓立功,那人……”,李文敏低头,看看手中的纸,抬头道:“牛米,牛米是谁,上来!”
这是一次精心准备的开学仪式,抓住了使者后,杨玄第一反应就是利用此事打击皇帝在北疆军民心中的威望。 学校更是重中之重。 牛米楞了一下,身边的陈州同窗说道;“叫你呢!”
“我……”牛米有些紧张。 “他在这!”
同窗举手。 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牛米紧张的直哆嗦,慢慢走上去。 “来!”
李文敏难得露出了笑脸。 牛米走上太子,拘谨的站在一侧。 “说说!”
李文敏说道。 牛米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一日……耶娘……耶娘去酒肆……” 他缓缓说着此事,提及王老二时,那些师生再无疑虑。 王老二是国公的一把利刃,只会用在最要紧的地方。 “……那个正使挟持阿娘,被阿娘和阿耶暴打了一顿……” “哈哈哈哈!”
师生大笑。 “阿耶用功劳求二哥带我来读书,我……我便来了。”
牛米想家人了。 李文敏颔首,有人带着牛米下去。 接着便是一番鼓励学习的话。 开学后,牛米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如饥似渴的在汲取着知识的养分,每日不是读书就是去请教师长或是同窗。 “起床了。”
早上,牛米照例起的很早,先背了半个时辰的书,才叫醒同寝室的同窗。 别人在洗漱,他还在继续背……先生说了,早上背书最快。 “牛米,走,吃早饭去!”
同窗喊道。 “马上!”
牛米把书卷收在胸前,和同窗一起去饭堂。 一路上他嘴里念念有词,神不守舍,同窗们都取笑他是书呆子。 “哎!牛米,等读出来了你要作甚?”
同窗张夏问道。 “去做官!”
牛米很实诚的回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到了饭堂,边上有管纪律的先生盯着,所有人按照先后次序排队打饭。 今日的早饭主食是炊饼,菜是羊汤炖菜干,还有豆腐,很是丰盛。边上还有个大木桶,每个人一块热气腾腾的豕肉。 豕肉食堂处理的很好,膻味不大,牛米很喜欢吃,觉得不必羊肉差。 那么丰盛的饭菜啊!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觉得这里就是仙境。 “国公来了。”
外面一阵喧哗,牛米心中激动,回身看去。 这几日他在学里转弯抹角的打听到了许多消息。 二哥是个憨直的人,却深得国公的器重。 国公最重视学堂,经常来视察。 杨玄来了。 但却在后面排队。 牛米看到国公排队,就不解的道:“国公为何要排队?”
身后的张夏说道:“国公说了,规矩定下,那么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可那是国公啊!”
“你觉着贵人可以不遵守规矩?”
张夏笑道。 “不该是这样的吗?”
牛米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 耶娘,包括其他大人提及贵人都一脸敬畏和艳羡,偶尔提及贵人处死身边的仆役或是婢女,都一脸无所谓。 有人偶尔说官府或是律法,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那是贵人呢!”
“律法是贵人用来管咱们的。”
贵人就是神灵! 这个印象就成在牛米的脑海中,近乎于在基因中镌刻定型了。 但今日,他却发现自己的脑海中,有东西在动摇。 那些贵人,可有国公尊贵吗? 他摇摇头。 他端着饭菜过去,一直在看着杨国公,差点就撞到了人。 杨玄笑眯眯的和身边的学生说话,很是和气。 打了饭菜后,身边有人低声对杨玄说了几句,目视牛米。 杨玄就端着自己的大碗过来了。 他坐在了牛米的对面,牛米顿时浑身紧张的都忘记了行礼。 “坐下!”
等牛米想到行礼的事儿时,刚起身就被杨玄叫坐下。 “牛米?”
杨玄笑道。 “正是小人!”
“你是学生!”
“正是学生。”
杨玄一边吃,一边和他说话。 “家中是做什么的?”
“喂羊,还开了酒肆。”
“那家境还好。”
“是!”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到了桃县可还习惯?”
“习惯。”
慢慢的,牛米的紧张情绪消散了许多。 杨玄指指他的胸襟,书本露出了小半截。 “为何随身带着?”
“要背书。”
牛米有些难为情,“学生入学晚。”
杨玄颔首,“可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牛米说道:“学生……学生……” “做官?”
杨玄笑道。 牛米点头,心中格外紧张,觉得自己会被教训。 杨玄喝了一口汤,说道:“这汤味道不错。”
“是啊!”
牛米和周围的人附和道,其实也是真的不错。 “饼子也不错!”
厨子在后面笑开了花,连李文敏都对他微微颔首。 “牧民一年到头辛苦,自家却难得吃一次羊肉,而这里,几乎每日都有。”
杨玄说道:“农夫辛苦劳作一年,却舍不得吃细面饼子,这里每日都有。”
他夹起一块菜干,“这些菜干如今市价不菲,可这里每日都有。”
牛米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他在想,自己凭何能享受这等好处? 杨玄在这里却打住了话头,吃完早饭,他寻了李文敏,“开学了,也该让学生们去吹吹春风。”
李文敏一怔,杨玄已经出去了。 韩纪留下,对李文敏说道:“学生们有些想当然了……你知晓的,国公最看重学生,若是培养出来的学生一门心思只想做官,一门心思觉着衣食住行就该如此……这不好。”
李文敏明白了。 韩纪出去,杨玄在外面等他。 “交代了?”
“交代了。”
杨玄点头,“一个人只知晓享受,再多的才干,我也不用!”
第二日,没吃早饭,学堂就组织学生们去了城外。 随后分为几队,各自去了一个村子。 牛米跟着去的是一个颇大的村子,进村后,村正在等着他们。 “去最差的那些人家!”
带队的先生明确提出了要求。 牛米跟着去了一户人家。 逼仄的环境并未让学生们奇怪……这里大部分人都出身普通。 村正沟通后,这户人家做了一顿每日吃的早饭。 稀糊糊,稀的能照亮人影。 饼子没有。 就稀糊糊! “没干活,不敢吃干的!”
主人家蹲在那里,看着有些憨实。 先生看着他们喝稀糊糊,问道:“郎君可知晓这些学生在学里的吃喝?”
男主人点头,“知晓呢!说是住的亮堂,吃的好,和皇帝般的。”
这话让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牛米也笑了。 先生没笑,“郎君每年缴纳赋税,这些学生的衣食住行中,他们的课本和衣裳,都是你等供给的……” 这个观念让牛米一怔,却觉得无从反驳。 “老夫就想问问。”
先生看了一眼学生们,“郎君自己都不敢吃干的,他们却顿顿有肉,有细面饼子。郎君可觉得亏得慌?”
男主人摇头。 “当初去缴纳粮食,县里来的小吏说了,咱们缴纳的粮食,都变成了北疆军的军粮,和甲衣兵器。保护北疆,也有咱们的功劳。我这心里舒坦着呢!”
男主人看着学生们,“当初县里有人来说什么读书,若是天资好的都能去。我还问了读书有何好处……” 牛米放下碗,看着男主人。 男主人起身,仿佛是在模仿那人当初的神色,“国公说,读书,是为了天下人不饿肚子!”
牛米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乡。 先到了自己小时候家中的窘境。 那时候,到了农闲时节,一家子一天只吃一顿饭,他饿的躺在床上,觉得饥饿是世间最痛苦的酷刑。 后来,随着局势变化,他家也跟着变了。 能吃饱了,渐渐吃好了。 但以前呢? 他想到那日李文敏说的,北疆的日子好了,可北疆之外的大唐百姓依旧在煎熬,甚至……成为饿殍! 眼前,仿佛有什么在发光。 下午,他浑浑噩噩的跟着回到了学堂。 晚上,他请了同窗识字多的代笔,写信给家中。 “……阿耶,阿娘在上,孩儿叩首……” “学堂里吃的颇好,每餐都有羊肉和细面饼子,衣裳,住所都好,比家中都好,还不要钱。”
“我今日去了村里,听到了国公说的话,阿耶,阿娘,我现在知晓为何读书了!”
牛米抬头,双眸发亮,格外坚定。 “我要为国公读书,要为北疆读书,要为,天下人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