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战,杨玄做了许多设想。 赫连荣保守……这是战前众人推测最多的一种情况。 上一次败北,应当给了潭州军巨大的心理压力。再度交战,这股压力会让潭州军束手束脚,十成本事能发挥出五成就算是不错了。 如此,北疆军可从容发动进攻。 杨玄甚至还做好了用远程兵器一步步摧残潭州军的准备。 弩车,弩箭……潭州军再不动,后续的投石机就慢慢运来了。 那玩意儿,一发入魂啊! 这一战,就应当像是演练般的轻松。 可眼前的潭州军却炸了! 一个个如疯子般的冲击着北疆军防线。 两军厮杀有规矩……所谓规矩,就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开战后,先来一个试探性的进攻,也就是热身。 给己方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大军一起压上,前方战况太过惨烈,吓到那些新兵。 这就叫做攻击的节奏。 按照节奏来,不是保守,而是从容。 可潭州军却化身为粗鲁的大汉,二话不说,拎着板斧就干。 看看赫连荣,先前状若疯狂,虽然不知晓他喊了什么,但听听潭州军的呼喊,八九不离十便是要豁出去了。 主将豁出去了,下面的将士没二话,一起死吧! 前方,南贺的声音很尖锐,“拼死也得挡住!”
长枪手的后面就是陌刀手。 先用长枪手延缓敌军的速度,陌刀手再上。 这同样是节奏。 否则打头的是陌刀手,坚持的也是陌刀手……人不是铁,会累。而且第一次接触时,双方的损失都不小,陌刀手培养不易,杨玄舍不得。 此刻他必须庆幸自己的决定,否者就撞击的这一下,他的陌刀手怕是要死伤惨重了。 有人看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道:“副使,要增援!”
杨玄缓缓看过去,那人下马跪地,“下官失言了。”
大战时不可动摇主将的决心! 杨玄淡淡的道:“退下!”
官员面色惨白,“是。”
,随即牵着自己的马,缓缓后退。这一退就会退到辎重队那里,战后论功行赏的同时,也会处罚一些厮杀不力的将士。此人也会在其中。 杨玄重新开始关注战局。 第一排长枪手几乎没了。 都没了。 不是被撞飞,就是倒在地上,随即被潭州军的铁蹄踩踏而死。 第二排阵列接着被冲击,潭州军的速度被第一排长枪手延缓了不少,但依旧把第二排长枪手们冲击的凌乱无比。 少说三成长枪手倒下了。 战马长嘶倒下,马背上的敌军飞了出来,不是撞在长枪上,就是一头跌在地上,骨折的声音在各种惨嚎声中被淹没了。 被撞飞的北疆将士身体倒飞,直至撞倒了后面的同袍。 赵永都看呆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等疯狂的对手。 悍不畏死只是一种说法,真正的不怕死,他今日才见识。 当自己死了! 那些潭州军压根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一般来说,看到前方是锋利的长枪,对手就会不自觉的闪避,身体做出扭曲的动作。 可潭州军却压根没反应,甚至是故意撞上来。 疯了! 前方的同袍被撞飞,半空中就没了声息。 惨烈啊! 赵永看了左右的麾下一眼。 老卒们漠然,但握紧长枪的双手却骨节泛白。 显然,这样的潭州军让他们感到了意外,以及,一丝畏惧。 人不是石头,也会有各种负面情绪。 畏惧就是其中的一种。 面对这样的局面,别说是老卒,就算是将领也会心底发寒。 前方的同袍被长枪穿透,惨嚎声中,赵永喊道:“兄弟们!”
“在!”
五十余麾下高呼。 赵永盯着前方,那个捅死了对手的潭州军松开手,丢弃了长枪,拔出了长刀,狞笑着摧动停住的战马。 也盯住了赵永。 赵永不用回头,就知晓副使就在大旗下,正在关注着前方。 他脊背发热,仿佛副使就在看着自己,微笑着,拍着自己的肩膀,听着自己说着此战的斩获。 我必不让副使失望! “接应!”
号令传来。 赵永高喊,“为了副使!”
麾下高呼。“为了副使!”
五十余人齐齐上前。 对手高举长刀,策马而来。 赵永双目圆瞪,双手用力,往前踏出一步。 军靴重重的踩踏在地上。 尘土飞扬。 “杀!”
“杀!”
五十余支长枪齐齐刺出。 前方,那些疯狂的敌军遭遇了此战以来的第一堵墙。 战马中枪,长嘶着倒下,长枪手松手,拔出横刀,把慌乱从马身上准备爬起来的敌军斩杀。 更多的是敌军中枪,他们抓着枪杆子,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痛楚。随即对方收枪,鲜血喷涌出来,所有的疯狂也随之而去。 “杀!”
南贺在观察。 整条防线因为敌军的疯狂冲击而显得凌乱,双方犬牙交错的纠缠在一起。 这是最危险的情况。 一旦某个地方取得了突破,顷刻间整条防线都会动摇! 赫连荣! 不俗! 南贺回首。 郎君如何? 大旗不动,没有任何指令。 杨玄在大旗下,双眸深邃的看着战局,仿佛就是个局外人。 一骑冲了过来。 马背上的是杨玄的护卫,他大声喊道:“副使说……” 南贺微微低头。 护卫喊道:“我信任南贺!”
南贺只觉得眼睛一热,胸中热血涌动,“转告郎君,老夫就在前方!”
若是溃败,老夫就挡在郎君身前! 直至身死! 有人来禀告,“陌刀队请求出战!”
南贺看了一眼陌刀手们,摇头。“等!”
此刻双方犬牙交错,一旦令陌刀手替换长枪手,铁定会造成混乱。一旦敌军利用这个混乱突击,顷刻间防线就有崩溃的危险。 南贺喊道:“挤出去!把敌军挤出去!”
你强! 老子更强! 这是南贺的选择! 他就像是一头倔驴,咆哮道:“老夫就在此看着你等,冲!冲!冲!”
主将的咆哮传到了赵永的耳中。 他呼喊道:“往前!杀!”
赵永带着麾下踏出了反击的第一步。 当面的敌军疯狂冲杀,赵永看到麾下一个军士被长枪捅穿,敌军随手丢弃长枪,军士抱着枪杆,摇摇晃晃的跪在地上,随即被战马撞翻。 他看看左右。 所有的麾下都张开嘴,仿佛在喊着些什么。 可他知晓,那些呼喊都是无意义的词句。 为自己鼓劲。 视线内,全是搏杀的场景。 无比惨烈。 赵永喘息着,仅仅是几次冲击,他的体力就耗费过半。 对面的敌军依旧疯狂不减,不过,马速却减缓了下来。 一骑跳跃过来,马背上的敌军挥刀,赵永避开一刀,双方距离太近,长枪成了累赘。 他毫不犹豫的松手,拔刀,动作一气呵成。 刀光闪过,他极力闪避,长刀从他的肩头掠过,在甲片上划出了一溜火星。 接着,对手反手就是一刀,转换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个悍卒! 经验丰富,且穿着厚重的甲衣,可见地位不低。 赵永险之又险的避开这一刀,有人惊呼,“旅帅小心!”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敌军的凶悍……他便是冲着赵永来的。 悍卒的作用就是打开口子,或是斩杀敌军头目。 杀! 第三刀。 赵永格挡。 铛! 他挡住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母亲,侄子,鸡子,大饼…… 二郎,记得回家! ——好好干! 副使拍着他的肩膀,含笑道。 力量重新在身体中涌出。 横刀闪电般的挥出。 血光一闪而逝,接着飙射。 后续的敌军中竟然发出了惊呼,好像这个悍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赵永割下此人的头颅,高举摇晃。 “万胜!”
欢呼声一直延续在整条防线上。 士气,在一点点的起来。 此消彼长! 赵永捡起长枪,目眦欲裂,“兄弟们!”
“在!”
“跟着我!”
赵永往前一步,“为了副使!”
“为了副使!”
“杀!”
残存的三十余人齐齐上前一步。 长枪前刺。 敌军在惨嚎着,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畏惧之色。 当你比对手更不怕死时,他们的疯狂也就是个玩意儿! 呼喊声在蔓延。 一个个将士举着长枪,高呼道:“为了副使!”
“杀!”
整条战线奇迹般的稳住了。 接着,开始把敌军挤出去。 杨玄目睹了这一场近乎于遭遇战般的惨烈厮杀。 “那一块率先发动反击,干得漂亮。”
杨玄指指前方,韩纪低声对一个小吏说道:“稍后把那人找来。”
小吏急匆匆的跑了去。 战线在往前推,敌军的第一波冲击动力耗尽。 “陌刀手,上前!”
南贺长出一口气,知晓这一波疯狂攻击算是挡住了。 “谁率先反击?”
他问道。 “是一个旅帅,被副使遣人叫去了。”
南贺点头,继续关注战局。 浑身浴血的赵永被带到了杨玄身前。 “见过副使。”
赵永行礼。 杨玄看了他一眼,“咦!我记得你。赵永?”
赵永兴奋的道:“正是小人。”
韩纪看似不经意的道:“老夫认得此人,他的升迁是副使亲自过问的。”
这是在为老板收买人心。 宋震看了韩纪一眼,觉得此人浑身都带着刺,每一根刺都是冲着大唐而来。 恨不能杨玄今日就打起反旗。 赵永跪下,哽咽道:“小人何德何能,唯有以死报效副使。”
杨玄记得此人的忠心,以及那种专注,“今日你率先稳住了防线,更是第一个率部反击,给轮换赢得了时间。 此功不小。按理该升迁。 你从军时日尚短,我不讲什么资历,只看本事和功绩。 可你终究基础不牢。 统军,只会厮杀的经验不够。 此功,我记下了。 好生磨砺,去学习如何统军。 五十人是厮杀,可五百人,五千人如何厮杀?”
杨玄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这是学问,去学。”
五百人,五千人…… 能执掌五千人,那便是北疆军的中坚力量。 这是看好,更是许诺。 赵永大声的道:“愿为副使效死!”
杨玄微笑,“好好干!我在看着你等!”
宋震看着赵永激动万分的告退,心中想着的却是皇帝…… 朝会上,被提拔的官员们也是激动万分,可他们感激的却是自己的靠山。 而在北疆,这些将士感激的人只有一个。 北疆之主,杨玄! “敌军轮换了。”
前方,敌军开始轮换了。 第二波五千人顶着弩箭冲了上来。 轮换的天衣无缝。 “赫连荣看来蛰伏了这阵子并没闲着,他的麾下比上一次厮杀时更为精锐,此人,不俗!”
韩纪赞道。 宋震点头,“潭州军攻击凶狠,攻击凶狠的老夫见多了,可这等凶狠中章法一丝不乱的,却少见。可为劲旅。子泰,小心!”
老宋前半生征战不休,经验丰富。哪怕是久违沙场,那些记忆和本能也在一一回归。 杨玄看了一眼宁雅韵,“掌教觉着如何?”
“想让老夫以后领军厮杀?”
宁雅韵甩甩麈尾。 “想,但不能。”
让老帅锅领军厮杀,画面挺美。 姜鹤儿嘟囔,“主将拿着个麈尾,没事儿甩甩。背上还背着古琴,没事儿弹几声。人说鼓角争鸣,到了掌教这里,就成了左麈尾,右古琴。”
杨玄差点就笑出声来。 这时,敌军第二波攻击到了。 两队交错时,第二波骑兵的速度不可避免的减缓了。 陌刀高举。 一个个陌刀手被包裹在甲衣中,一双双眸子从面甲上的孔洞中往外看去。 “斩!”
刀光闪过! 人马俱碎。 “这便是杨狗的陌刀队!”
陈发祥面色凝重。 赫连荣说道:“再锋锐的陌刀,也是由人手持。只要是人,他就会疲惫。 告诉将士们,用尸骸,堆满老夫的视线。 最上面,便是老夫!”
一股惨烈的气息令陈发祥心头一震,“是。”
第二波攻击越发的疯狂。 “敌军太疯狂了。”
韩纪也不禁为之惊叹。 一队队骑兵轮番冲击北疆军防线,在陌刀之前撞的粉碎。 杨玄眯眼在看着。 “敌军骄横,这与赫连荣的一番话有关。 我在战前并不喜欢说话,不是说不了,而是,我北疆勇士无需我的鼓舞,便能士气满满。 今日,赫连荣以无畏号令全军。他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应。我的回应是……” 呛啷! 杨玄拔刀。 “儿郎们,让异族看看我大唐男儿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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