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丹见男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麈尾,背上还背着琴,风度翩翩。 他喝道:“你乃何人?”
村子里自然不可能有这等气质的老帅锅,而且那孩子的衣裳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村民们讶然回头。 宁雅韵抱着孩子缓缓走来。 “装神弄鬼!”
他冷笑道。 他看着那些百姓眼中的错愕,以及怒色,就知晓自己来的不算晚。 百姓为何被上位者称之为愚昧? 宁雅韵当初也曾游走乡间,和许多村民打过交道。 他觉得,那不叫做愚昧,而是淳朴。 一辈子被拘在村子里,许多人连县城都没去过,能有什么见识? 所以,村民最好骗。 若是杨玄在,定然会说这便是信息差。 邓丹冷笑,“道友难道也懂此道?”
这是盘根底。 宁雅韵看了他一眼,“老夫当年玩这个的时候,你大概还没出生。”
玄学里也有这些供奉神灵的教程,不过并未弄的如此神秘。 “老丈莫要管闲事,赶紧走吧!”
有村民开口劝道。 宁雅韵抱着阿梁止步,说道:“神灵有没有?有!天下正神三百九十一名,均有来历。 但,没有一尊神灵会以器物为名。 器物,乃人制作。神灵岂会用人制作之物为名? 此等神灵,是上天差使,还是有人御使?”
是啊! 有村民说道,“这位老丈说的有道理。”
邓丹笑道:“天下神灵何止千万?有上神,中神,下神。 上神高居九天之上,不下凡间。 中神忙碌,无暇分身,便遣了下神来凡间传教。 大鼓何人所制?乃上神所制,传于人间,以鼓声震慑邪祟,无往而不利……” “咦!老神仙说的好有道理!”
马瑾言心道:“玩嘴皮子,咱们哪会输?”
“说起来,老夫也许久未曾与人争执了。”
宁雅韵想到了玄学中那些没事儿就辩难的棒槌,心想若是弄两个来,顷刻间就能把这些邪魔外道给批驳的体无完肤,摇摇欲坠。 他虽然许久未曾辩难,但,功底还在。 “所谓神灵,必然感悟了欲望如过眼云烟,名利如粪土的道理,如此,方能引天地气息入体。 凡躯褪去,身体轻灵,朝游北海暮苍梧。 把神灵分为上中下三等,这是哪路神灵?嗯?”
咦! 这人竟然是个老手……邓丹心中一冷,背负在身后的手摆摆,念诵经文的声音越发的大了。 那些百姓虔诚的跪在地上,浑身冷的哆嗦,膝盖发僵,依旧跟随着一起念诵。 宁雅韵不舍的把麈尾插在腰间,一手抱着阿梁,一手按在他脊背上。 “阿梁,听!”
他微笑道,心神尽数集中在阿梁的身上。 这等借助香火来沐浴魂魄的手法在玄学内一直议论纷纷,最早成功的那位前辈早已仙去,后来有人尝试过,却一无所获。 再后来,包括宁雅韵的师父都试过,同样白瞎。 于是在玄学内部自发展开了一次讨论。 结论是,咱们多半是被那位前辈给忽悠了。 这门秘技没前途。 宁雅韵没在乎这个,直至某一次去寻找秘技时,无意间翻到了这一本秘技。 他本是个无为的性子,拿起来就看。 从道理上来说,他找不到半点攻击这门秘技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门秘技从功法原理上来说无懈可击。 那么,为何没用呢? 宁雅韵想啊想,想了许久也没收获。 他竟然恼了。 这可是难得的负面情绪,他当即就感受到了,然后莞尔。 然后,愣住了。 他想到了秘技最前面的记载。 ——先天之魂,净如玄冰。 若是在到北疆之前,他定然不会从这句话中感悟到什么。 可他在阿梁那里感悟到了稚子之心的纯净,对道心的巨大作用。 先天之魂,便是稚子之心。 净如玄冰,没有经过红尘污浊的魂魄。 他去查找那位前辈的资料,在多本典籍中摘取了只言片语,汇聚起来…… 那是个痴人。 襁褓中就被丢在了玄学的大门外,被收养。 吃什么不在意,只要不饿。甚至是饿了也无所谓,随手摘取树叶什么的胡乱吃。 穿什么更是无所谓。 住所……人不乐意住在屋子里,走到哪就睡在哪,说是可以听到天地的声音。 红尘的欲望于他而言就是个笑话。 不在意,也不厌恶,就是,无视。 喜欢什么,会专注的废寝忘食。 这不就是稚子之心吗? 宁雅韵恍然大悟。 玄学的宗旨是无为,所以弟子们都觉得自己的魂魄纯净无比。 是啊! 我的魂魄净如玄冰,为啥修习了这门秘技无用呢? 一群自信的棒槌啊! 唯有被心魔困住数十年的宁雅韵知晓,但凡经历过红尘的人,永远都无法恢复到先天状态。 什么披发入山,从此就遗忘了红尘旧事,那是扯淡的。 宁雅韵和杨玄探讨过这个问题,杨玄说人体内有些东西,记录了你的一些重大经历。这些记录永远都存在。 比如说你小时候遇到过老虎,被吓的魂不附体,体内的那些东西就会记录下来。当某一次有人提及老虎时,那些东西就会爆发,让你感到恐惧。 这不是以人的悟性就能避免的。 同理,当一个人经历过了男女之事后,见到动心的异性,那些东西就会泛起,提醒你,哎!你还不馋对方的身子吗?这是好东西啊! 也就是说,你经历过了就没法遗忘。 所以,遗忘红尘旧事,无视欲望,这不可能! 唯有尽力淡泊。 宁雅韵心中一动,就在玄学供奉神灵的大殿后面观察。 那些带着孩子来祭拜的信徒很是虔诚,不断祈祷着。 宁雅韵悄然出现,微笑着说这孩子看着很是灵慧,于是便抱抱,查看一番。 果然,越小,越不知事的孩子,就越有收益。 观察了许久,他突然想到了阿梁。 本想带着阿梁来玄学沾光,可却遇到了这码子事。 那么,就蹭这边的吧! 他一边和二人辩驳,一边护持着阿梁。 杨家的构造很简单。 后院就一家三口,外加一群侍女仆妇管事。 阿梁喜欢热闹,父亲在时会热闹些,但父亲更多时候不沾家。 周宁不是理事就是琢磨医术,两件事儿都需要安静。 唯一一个没人管的怡娘整日就在后院默默游走,观察着所有人,没动静。 可阿梁喜欢热闹啊! 于是,富贵就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可他不能和富贵玩太久,接着就得歇息。 歇息,就是发呆。 发呆很没意思。 阿梁什么都不想。 等父亲回来时,家里动静就大了。 他喜欢动静大。 听着人不断说话,不断走动,做事发出的声音,甚至是天地的声音,他都喜欢。 这是一个孩子好奇外界的迹象,很正常。 可杨家的后院不正常。 太安静了。 让一心想探索星辰大海的阿梁受挫。 今日宁雅韵带着他来到了这里,阿梁很欢喜。 当念诵经文的声音传来时,阿梁就更欢喜了。 他拍拍手,“好!”
宁雅韵微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神灵之所以是神灵,便是因为,他们能在神思上超越凡人。 做了神灵还争权夺利,那不是神灵,而是…… 不同于人的异种。”
邓丹看了马瑾言一眼,低声道:“好犀利的老家伙,老马,老夫不成了,你上。”
马瑾言抹去嘴角的白沫,看看依旧风度翩翩的老帅锅,“闪开!”
宁雅韵低头看了一眼阿梁。 阿梁在发呆。 在家中时,每逢热闹的时候,他就会发呆。 听着那些声音,无知无识的他,就会莫名欢喜。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 然后,不是老娘来,就是老爹来打扰。 老娘还好些,就是笑笑亲亲。 老爹很讨厌,不但亲亲,还会把他抱起来,往空中甩几把,笑的很是欢乐。 现在外面很热闹,又没有人亲亲,也没人把自己甩来甩去。 阿梁很欢喜,就继续发呆。 他觉得一丝一缕的东西,晃晃悠悠的就往自己的脑海里来。 你别打扰我发呆啊! 阿梁无意识的摆摆手,那些东西却挡不住,就这么飘了进来。 咦! 好像发呆更容易了。 阿梁欢喜拍手,“好!”
正在狂喷的宁掌教慈祥的看了他一眼,内息探索了一下,没发现异常。 抬头,“来,老夫意犹未尽。”
阿梁继续发呆,觉得越来越呆……若是宁雅韵知晓他的状态,定然会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他苦苦追求的无念状态吗? 有些人说自己能无念,也就是入定。 可在他们察觉不到的地方,人体的内部机制依旧在运作。 而阿梁现在就是内部机制停摆了。 整个人进入一种完全呆滞的状态。 很惬意。 很舒坦。 哎! 他动了一下,看了一眼。 对面两个老头嘴角泛起白沫,气喘吁吁,正冲着这边说话。 那些东西好像少了……阿梁目光转动,看到不少村民在看戏,忘记了祈祷。 宁雅韵也发现了,于是就示弱了一番。 那些村民一看老神仙占据上风,祈祷的更为虔诚。 阿梁觉得越来越舒服,干脆闭上眼。 白白胖胖的小子。 无忧无虑的享受着。 宁雅韵一看乐了,于是一会儿喷的邓丹二人面无人色,一会儿又转为防御姿态,任由二人狂喷。 不知过了多久。 阿梁悠悠醒来,打个小哈欠。 “啊!”
然后,打个嗝! 饱了! 宁雅韵一看,也不知晓究竟效果如何。 但,也该收场了。 他开口,“正神从不露于外!”
邓丹后退几步,面无人色。 马瑾言捂着嘴。 村民们愣住了。 宁雅韵朗声道:“神灵有灵,当居于庙堂之中,岂能被人摆来摆去,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你等,可见过?”
村民们听了半天辩难,觉得双方难分难解。 可宁雅韵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不对。 “是啊!”
“怎地这个大鼓神像是被摆弄的模样。它就没脾气?”
“就算是村里神婆供奉的神灵,也得寻个神龛藏着,不肯出来。这大鼓神,它不对啊!”
有村民已经站起来了。 马瑾言铁青着脸,低声道:“当初都说了,不该在室外……” “愚民那里知晓这些,这么些年咱们四处传教,谁发现过?”
邓丹突然变色,“他为何最后才说这番话?”
是啊! 马瑾言见村民们纷纷起身,就知晓自己的传教大计完蛋了。想到回去后的境遇,他心如刀绞。想到自己贿赂了一半身家才得以来传教,回去后不但要受责罚,那笔钱财也没了…… 他眼珠子发红,“老贼,为何前面不说?”
宁雅韵低头看了一眼阿梁,“先前,孩子没吃饱。”
那些弟子起身在劝,可他们眼中的愚民却异常坚定。 “都是哄人的!”
“是呢!神灵哪会摆在外面。”
这些村民是见识不多,可有个好处,那就是接受能力强。想通了一件事后,异常执拗。 见状,邓丹握拳走下去,不动声色的道:“你这个妖人!”
他换了一种思路,果然,村民们纷纷看过来。 弄死这个老汉,再忽悠一番,事儿自然妥当。 马瑾言暗赞,不动声色的从左边包抄过去。 邓丹近前,阿梁好奇的看着他。 邓丹挥手。 看似一巴掌,可内息早已蕴集在掌心中,普通人挨一下,外表看不出伤痕,人却没了。 风吹过,阿梁觉得这个人凶神恶煞的不喜欢,就嚷道:“打!”
“好!”
宁雅韵挥手。 呯! 自信满满准备阴宁雅韵一下的邓丹飞了起来。 村民们抬头。 齐声惊叹。 “哦!”
半空中,邓丹张嘴,喷血喷的就如同是瀑布。 马瑾言知晓邓丹的实力,面色剧变,一边后退,一边喊道:“你是谁?”
宁雅韵抱着阿梁,身形闪动,几下就到了他的身前。 “老夫,宁雅韵!”
马瑾言心头巨震,“竟然是你!老夫……” 宁雅韵一巴掌拍晕马瑾言。 回身:“谁敢走?”
那十余弟子本在逃窜,听到宁雅韵自报身份后,纷纷跪下。 一个村民恼火的过来踹了一个弟子一脚,“为何不跑了?”
“打不过。”
弟子老老实实地道。 宁雅韵看了一眼村外,“还不进来?”
十余骑嘿嘿笑着进了村子。 却是军士。 宁雅韵指指那些弟子,“捆了。”
没人敢反抗。 一个村民壮着胆子上了木台子,围着木雕的神像转了一圈,“雕工真好,还是好木料,坚硬无比,上千年都不带起裂缝的。”
一个老农上来,屈指叩叩,“是好木料,砍都难的砍动。”
村正孔虎跪在宁雅韵的身前,知晓自己犯下大错,但依旧不死心,“敢问宁掌教,这大鼓神果真是假的?”
宁雅韵说道:“这大鼓神本就是他们弄出来的邪神。多年供奉后倒是有了些韵味,偶尔也能灵验。 可你放着正神不去拜,去拜邪神,就如同是做生意不做挣钱生意,却去做亏本生意. 你等说,是不是这个理?”
事儿解决了,宁雅韵也不忘给玄学的神灵打一波广告,做个代言。 一个军士上了木台子,看着神像,“竟然灵验了吗?”
宁雅韵点头,“自然是灵验了,不过,却是邪神,也是淫祀,该驱逐。”
众人点头。 宁雅韵又把神像拿过来,指指各处,给众人普及淫祀的坏处。 随后,他随手把神像搁在雪地里,和军士交代善后事宜。 阿梁呆呆的看着神像,突然拍手,“打!”
大雪纷飞。 大鼓神的背部,那刀斧难伤的地方,突然咔嚓一声。 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 …… 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