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张开嘴,半晌才闭上,“五千,败给了两千?不能啊!”
“是三千,杨狗从桃县出来时带了一千骑。”
“这是有防备的!”
辛无忌面色凝重的道。 “大辽军半途拦截,眼看着被杨狗击溃,随即援军出现,可杨狗的伏兵也出来的,一举击溃了大辽。”
“等等!”
使者叫停了他,思索了一下,“杨狗竟然弄了伏兵,难道他知晓大辽会拦截他?”
辛无忌摇头,“不会!”
“那么……”使者回头看看镇南部的人马。 辛无忌说道:“他从临安出来就两百骑,明白了吗?”
“那两千骑兵,是等着我等的?”
使者握着辛无忌的手,感激零涕,“可汗用兵如神啊!”
我特码只是相信主人不会留下这等破绽罢了。 想到上次被杨玄揭开了自己的心思,辛无忌不禁打个寒颤。 若是他们真的截住了杨玄,会是什么后果? 一千骑在侧,随后两千骑伏击,辛无忌觉得主人在那等时候不会手软。 此次运气真的不错! 希望一直是好运气! …… 桃县。 “他要了一千骑去,会如何弄?”
黄春辉笑道:“老夫也懒得盘算,老刘你说说。”
刘擎说道:“北辽军一旦发现他,定然会合围,一千骑……” “城外北辽军约有五六千!”
廖劲说道:“他一千骑也只能逃。”
“没错。”
刘擎说道:“一千骑护着,一路靠近城池而行,北辽人若是攻击,只管进城。”
“等敌军粮草耗尽,自然退兵。”
廖劲补充了最后一点。 “都说完了?”
黄春辉干咳一声。 二人点头。 “你二人什么都想到了,就是忘记了琢磨人。他若是想安全回去,两百骑正好,不打眼,消失之后你如何寻找?一千骑却无法隐藏。所以,他这是想弄些事。”
黄春辉笑道:“只是老夫也有些好奇,他究竟要弄什么事。凭着一千骑,难道他还能击溃敌军?”
“兴许吧!”
廖劲觉得这事儿没法猜测。 刘擎有些担心,“要不,派人接应一下?”
黄春辉摇头,“他如今是一州刺史,早已过了要我等为他擦屁股的阶段。 再有,若是事事都为他擦屁股,等他身居高位时,谁来为他擦屁股? 雏鹰终究要高飞,跌跌撞撞的,遍体鳞伤也是常事。 能熬过来便能翱翔长空,俯瞰大地。熬不过来,那也是命。”
廖劲点头,“我辈武人本就是在血海中打滚,生生死死,也早已看淡了。”
“对了,老廖最近小心些!”
黄春辉提醒道:“使者回到长安这么一禀告,老夫没猜错的话,陛下定然会大发雷霆,随后却忌惮北疆反弹。硬的不行,那便来软的。”
“把老夫弄下去,换个陛下的心腹来?”
廖劲笑道:“这里是北疆。上次张楚茂想窥探节度使之位,北疆上下皆反感。”
想空降一人来接任节度使,除非皇帝疯了。 不是不可能,而是后果很严重。 北疆军民会不满,会阳奉阴违。 北辽会趁势出兵。 “老夫之后,还得要看年轻人。”
廖劲有些唏嘘的道:“老了,看着年轻人生龙活虎的,就忍不住羡慕。”
“此次让他出击三大部,便是让北疆军民看看。”
黄春辉干咳一声,“要想别人服你,就得拿出功劳来。”
“就怕老夫老了,年轻人依旧没成熟。”
廖劲苦笑,“老夫在北疆多年,知晓要想让北疆军民认同有多难。”
“军功第一!”
刘擎说道:“这里是边疆,军功赫赫,方能让百姓安心。随后便是治理之能。”
“军功,杨玄南征一战颇为出彩,外面都说我大唐多了一员名将。此次他说要灭了基波部,老夫给了他三个月,当时看他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是觉着老夫三个月给多了?”
黄春辉笑道。 “年轻人,意气风发总是有的。”
廖劲说道:“当初老夫年轻时,也曾踌躇满志,觉着自己能只手擎天,后来被磋磨了几次,这才知晓天高地厚。”
“看吧!”
黄春辉干咳一声,“想灭了基波部不难,难就难在还有驭虎部以及镇南部,这两部会不会出手?若是联手陈州怕是也得头疼。”
“还有潭州!”
廖劲说道:“潭州若是出兵,局势就复杂了。”
刘擎听的头痛,“这不只是征伐,背地里还有多重考量,和特娘的朝堂争斗差不多了。”
“征战,是另一种朝堂争斗。”
黄春辉笑了笑,“长安想给北疆军的脖颈上套上缰绳,把咱们拉回狗圈去。杨玄要一千骑兵去,便是姿态。这,也是朝堂争斗。”
刘擎说道:“如此,一击而走就好。”
廖劲点头,“告诉长安,北疆将士遇到北辽军都绕着走了,呵呵!特娘的!老夫倒要看看长安怕不怕!”
北疆军废掉了,谁最慌? 皇帝! 可皇帝骨子里的控制欲憋不住。 别的帝王也有控制欲,可当今却不同,不但控制欲强烈,而且一边削弱你,一边还呵斥你无能。 也就是说,他扯后腿是理所当然,而被削弱后的你吃了败仗,那便是无能。 所以,连黄春辉这等万年隐忍的老将都忍不住了。 就差骂一句狗皇帝! “相公。”
门子来了,“杨使君遣人来了。”
“这么快?”
刘擎就像是发现孙儿是快枪手的祖父般的嘟囔道:“这是回来了?”
来的是杨玄身边的护卫。 “见过相公。”
黄春辉问道:“可是遇敌了?”
护卫说道:“我军归途遭遇北辽军突袭,被迫反击,大捷。”
护卫拱手准备告退。 “等等!”
刘擎板着脸,“哪家报捷如此简单的?放肆!”
廖劲说道:“此事算是顶风作案,低调也是常理。难道非得闹得沸沸扬扬的,天下皆知不成?”
告诉天下,皇帝被北疆军打脸了,打的啪啪响。 作死呢! 刘擎只是佯怒罢了。 闻言说道:“那也不能如此怠慢。”
他看了黄春辉一眼,问道:“说清楚。”
护卫说道:“半路遇到敌军两千余突袭。”
三人都知晓此事,故而黄春辉才不以理会,想着一千余对两千余,以杨玄的能力,就算是不敌,依旧能从容而退。 “我军奋战,眼看着就要击溃敌军。”
不错! 廖劲微微颔首。 “敌军三千突然增援。”
小崽子给老夫争脸了啊……刘擎正在抚须微笑,闻言手一重,就扯下了一根胡须。 黄春辉依旧耷拉着眼皮子。 廖劲微微蹙眉。 换了他,也得遁逃。 “郎君出临安前,就安排两千骑在后面跟着……” 黄春辉睁开眼睛,眼中有精光闪过。 “两千骑包夹敌军,敌军大败。”
护卫拱手,试探问道:“小人可能告退?”
黄春辉开口,“他为何令两千骑跟着?”
“三大部一直在虎视眈眈,郎君此行就带了两百骑……” “老夫明白了,去吧!”
黄春辉摆摆手,等护卫走后,微笑道:“他以身为饵,可惜三大部没进坑,北辽人却自己跳了进去。手段如何?”
“了得!”
廖劲赞道,“浑然不像是年轻人,更像是一个老鬼。”
刘擎红光满面,“廖副使过誉了,小崽子不过是运气罢了,恰好北辽人找麻烦。”
“这不是运气。”
黄春辉说道:“这是本事!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官员,“相公!”
“传话,北辽军挑衅,老夫令陈州刺史杨玄率军出击,击破敌军五千,大捷!”
“是!”
“相公!”
刘擎愕然。 黄春辉淡淡的道:“小崽子愿意为老夫分忧,主动担起得罪长安的担子,老夫,心领了。 他还年轻,也愿意留在北疆。以后的路漫长,不会一帆风顺。 老夫能为他做的不多,挡挡风雨罢了!”
他干咳一声,“另外,城外应当还有些北辽人,令江存中领军清剿。”
“相公,这有些无视了陛下的吩咐。”
这像是打脸。 黄春辉开口: “老夫说了,不怕!”
…… 数百百姓聚集在城门外。 “何时才能归家啊?”
一个男子牵着自己的狗,眼巴巴的问道。 军士没法回答。 “等吧!”
一个老人蹲在边上,“每日给两顿饭,虽说吃不不算饱,好歹活着就好。北辽军没多少粮草,待不了多久。他们来,咱们走。他们走,咱们回,嘿嘿!这特娘的,真是得劲!”
这话带着讥讽的味道。 军士忍住呵斥的冲动,刚想回身。 “大捷!”
一个小吏策马冲到了城门下,喊道:“相公令陈州杨使君领军出击,已经击破敌军。”
那些百姓先是一怔,接着有人欢呼。有人问道:“可能回家了?”
“能!”
小吏说道。 “万胜!”
欢呼声中,那些百姓冲着城中拱手,“相公高义!”
这两日大伙儿在城中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些消息,说是长安的皇帝令黄相公不得出击,于是黄相公才坐视了辽军袭扰。 皇帝兴许是顾虑什么吧! 大伙儿不敢腹诽至尊,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城头,江存中对张度说道:“娘的!子泰竟然破敌了。”
“江郎将!”
一个军士跑上来,“相公令你领军清剿城外敌军!”
江存中乐了,“娘的!肉被子泰吃了,我去喝汤也成!”
…… 黄春辉出了值房,回身摆手,“都别跟着。”
护卫们面面相觑,一人说道:“相公,城中人口纷杂,别人的眼线不少,北辽的奸细也有……” “别忘了,老夫当年也是悍将!”
黄春辉一身便衣就融入了城中。 桃县县城是节度使驻地,也是北疆的中心,热闹非凡。 黄春辉微微佝偻着肩背,背着手,缓缓沿街而行。 随着陈州率先和草原通商,桃县这边的商人也忍不住了,通过各种关系给官员们进言,一心想让桃县也跟着开商道。 但桃县是北疆政治军事中心,一旦通商,草原商人一拥而入,其中多少居心叵测者? 想想,一个北疆要员正在街上行走,突然一个商人出手刺杀…… 一个大将正在酒楼里喝酒,突然外面扔进来一把飞刀。 那画面太美,想都不敢想。 故而商人们的呼声再高,桃县的商业也就是比当初好了些,和陈州没法比。 “哎!”
街边屋檐下摆摊的中年妇人见黄春辉一人在太阳底下缓缓而行,招手喊道:“躲躲太阳啊!”
黄春辉耷拉着眼皮子,轻轻摇头,“多谢了,不用。”
别人觉得炽热的阳光,他却颇为受用。 妇人笑道:“你家娘子就没给你弄个斗笠?哎!还是说没娘子?”
黄春辉笑了笑。 “要不,你看看我可成?”
妇人笑道。 妇人是寡妇,这话是半真半假。 黄春辉莞尔,摇头。 就这么佝偻着腰走进了一个巷子里。 巷子幽深,时日久了,两侧曾经整齐的围墙有些歪斜,不时能看到一块块青苔,或是一根倔强扎根在缝隙中的杂木。 往前走到一户人家大门外。 叩叩叩! 黄春辉敲门。 “谁呀?”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老夫。”
“找谁?”
少年的声音多了警惕。 “大郎。”
吱呀! 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少年看着黄春辉,“我不认识你。”
“去问你阿耶,就说,黄春辉来了。”
少顷,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急匆匆的来了。 “黄叔父,您怎么来了?”
男子身材魁梧,眉间却有一抹郁色。 “大郎啊!”
黄春辉进去,“这几年过的如何?”
男子跟着他进去,“当初带来的钱财也还够,日子不愁,就是出门得小心谨慎。我倒是无碍,只是看着孩子们出门畏畏缩缩的,心中就难受。”
黄春辉问道:“祠堂在哪?”
男子带着他绕过正面,到了后面一间看着不起眼,恍若杂物间的房间外。 “开门!”
黄春辉整理了一下衣冠。 门缓缓打开。 男子退到门外,深吸一口气。 他挡住了大半光线,让室内显得晦暗不明。 一张高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个牌位。边上有一个竹编的小筛子,上面放着十余支香,还有点火的东西。 黄春辉走过去,行礼。 “九哥,老夫来了。”
他站在牌位前沉默良久。 “你当初说,那父子二人不是好东西,若非顾全大局,你也不想忍。 你说老夫的性子好,就是太能忍了些。 你让大郎告知老夫,除非大变,否则不可来祭奠你。今日大变,老夫来了。”
黄春辉伸手在边上拿起三炷香,缓缓点燃,插在了香炉内。 “老夫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老夫,不忍了!”
黄春辉行礼,转身,缓缓出去。 男子侧身相送。 他一侧身,阳光就投射了进来,正好照在了神位中间的两个字上。 ——裴延! 那两个字猛地光芒一闪。 裴延,在家族中行九。为人豪迈任侠,故而世人多称呼为裴九。 黄春辉一脚踏出去,看了他一眼。 “大郎。”
“叔父。”
“让孩子们出去玩耍。”
男子一怔。 “裴九的儿孙,为何不能站在阳光底下?都去!”
黄春辉哼着小曲,背着手,佝偻着腰,缓缓走在阳光下。 一步,一步,每一步看似都有些摇摇晃晃。 他仰头,眯眼看着亮堂堂的苍穹,突然咧嘴笑了。 “甘妮娘!老夫,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