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后,李泌照例去校场校阅了正在操练的军队。
“其实,在当年两度发动宫变之后,朕就再也不信武人了!等到了落凤坡之后,朕恨不能灭了这些不忠不义之辈!”
看着那些跪地高呼万岁的将士,李泌感慨的道,并举手回应。
韩石头默然。
“就说张焕,从南疆归来之后,便如同死蛇,他想什么朕知晓,不外乎便是想着功成名就之后,便不想折腾了,就此保住一世英名。
可那个蠢货却不想想,唇亡齿寒,若是朕败亡了,他难道还能讨好?别忘了,那个孽种麾下大将不少,没他站的地儿!”
韩石头干笑一下。
“杀!”
大军开始操练,李泌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一边说道:“至于陈潇和杨明和,那两个逆贼朕当下只能先忍着,等关中出了结果,若是那个孽种败亡,朕当斩杀此二人,用他们的头颅祭旗,誓师出征。”
“魏忠……可惜了。”
李泌冷笑,“前阵子有人给魏灵儿说亲,魏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魏灵儿多大了?不婚,在等什么呢?等那个孽种?”
韩石头看到一骑飞也似的往校场来。
“说来说去,朕这些年最大的错误便是未曾栽培几员大将,否则,怎会受制于武人?此刻,朕总算是知晓了南周帝王以文制武的用意。”
“陛下!”
韩石头指指来人。
“是镜台的人。”
来人在高台下验证身份,疾步上来。
“陛下!”
来人跪下行礼。
“说!”
李泌鼻息咻咻,盯着来人。
按时日,关中那场大战,也该初步出个结果了。
若是孽种败亡……
“关中联军十余万与杨逆大战,惨败……”
关中,大局定矣!
关中,历来都是中原王朝的核心。而那些大族豪强却成了帝王的心头大患。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想压制住这股势力,可却力有未逮。
而多年来,帝王打压关中大族豪强的手段多隐晦,从未有帝王敢动兵。
可李玄动了。
韩石头担心不已,恨不能插翅飞到关中去,劝说小主人改弦易辙。
他觉得小主人在行险。
可现在……关中联军败北。
失败后的大族豪强们还有什么?
他们最为犀利,最令帝王忌惮的人口,没了。
还剩下什么?
韩石头想仰天长啸。
想咆哮,以发泄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
突然,肩头一沉。
李泌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道:“那个孽种,那个孽种……”
“陛下,保重身子啊!”
韩石头见李泌面色惨白,不禁惶然。
你可万万不能倒下啊!
李泌强笑了一下,“朕无碍!无碍!”
他看看那些将士,“回了。”
下台阶的时候,李泌步履蹒跚,韩石头担心他滚下去,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朕无碍!”
李泌再度强调着。
可一股子暮气,却油然而生。
关中是李泌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根稻草,关中联军大败,他两手空空,再无力与李玄争锋。
当下,唯有死守蜀地,剩下的,交给天意。
消息已经传疯了。
“好!”
周勤闻讯后,拎着老狗在家中转悠,满面红光的道:“今日天气不错,准备酒肉,全家畅饮!”
他一路溜达到了周遵的书房外,见儿子怔怔的看着地图,就笑道:“怎地,在为子泰筹谋如何攻打蜀地?”
“论征伐,我做子泰的弟子都不够格。我只是在想,子泰想要什么。”
“你说关中之事?”
周勤进来,把鸟笼子搁在地上,自己坐在一旁。
“关中大族豪强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剩下的必然噤若寒蝉。子泰的性子我知晓,他不会见好就收,必然会顺势压制。阿耶,天下大族豪强都在北疆军的马蹄之下瑟瑟发抖,子泰这是想彻底清洗?”
“不能吧!”
周勤摇头,“他清洗了天下大族豪强,那谁来掌控地方?就靠那些官吏?若是没有地方豪强制衡,那些官吏迟早也会沦为贪官污吏。”
“且就算是天下大族豪强被清洗干净了,可他麾下那些文武官员,那些亲戚朋友,十年二十年后,将会蜕变为大族豪强。这,不就是他最厌恶的轮回吗?”
“想这些作甚?”
周勤很是洒脱的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
“可周氏怎么办?”
周勤回身说道:“三郎遣人来说,阿宁令人出宫告诫他,周氏当为表率。三郎顶不住了,只能依从。没了那些人口,阿耶,周氏……就是个空壳子。”
父子二人默然。
老狗在鸟笼中耷拉着脑袋,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子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周勤问道:“那你想如何?国丈大人!”
周遵苦笑,“不知。”
“你觉着,能反抗吗?”
“不能!”
“那么,闭目享受吧!”
……
“风雨欲来啊!”
蜀地的气候多变,早上还在阳光灿烂,可快午时时,天空中却乌云密布。
黄春辉站在院子里,伸手拍拍身边大树的树干,说道:“关中平定,天下大势就稳固了。这江山,也就坐稳了。”
黄露在边上喜上眉梢,“阿耶,谁能想得到,当年您提拔的那个少年,如今竟然做了帝王。”
“老夫不在意这个,老夫只是有些茫然。”
黄春辉叹息,“北辽啊!多年的大敌,说没就没了。南周啊!一直以来牵制大唐的跳蚤,说没就没了。这关中的蛀虫们啊!为害天下千年,也说没就没了。他把老夫以前厌恶的东西尽皆灭了。那么,老夫活着还有什么劲呢!”
“阿耶,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黄露被吓到了,“等蜀地一破,咱们就能回家了。”
“想着荣华富贵?”
黄春辉问道。
黄露犹豫了一下,“说不想是骗您的。想。”
“老夫对他有知遇之恩,若是能回到长安,少不得一个公侯。可大郎啊!”
“哎!”
“得了公侯之爵,家业便会迅速扩大。十年二十年后,咱们家会变成什么样?”
黄露一怔,“您是说……”
“会蜕变成老夫厌恶的大族、豪强!”
黄春辉背着手,缓缓走向大门。
“阿耶……”黄露有些茫然。
“这是个轮回!多少年了,灭了一茬就再生出一茬,就如同是野草,点把火烧了,看似没了。可那根系却在地底深处,只等春风一至,便再度发芽……
而那根系,叫做,欲望!”
黄春辉走到家门外,对面蹲着两个乞丐,见到他后,竟然笑了笑。
黄春辉也笑了笑,然后看着长安方向,说道:
“子泰,你灭了这一茬野草,可人心难测,欲望如火,你如何遏制?”
……
魏忠如今也算是无事一身轻。
早上起来修炼,吃完早饭,便在家中溜达,溜达的累了,便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
这是标准的致仕官员的日子,刚开始魏忠还觉得很惬意。可时日长了,倍感无聊。
“阿耶!”
书房里看书的魏忠板着脸,“怎地又出来了?”
昨日魏灵儿偷跑出去,被魏忠罚在自己的房间禁足一日。
“阿耶!我听她们说,关中那边的联军败了?”
魏灵儿冲进来,风风火火的性格令魏忠头痛,他放下书卷,捂额道:“你关切此事作甚?”
“那,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攻打蜀地了?”
魏忠点头,“北辽覆灭,南周束手,关中被镇压,那位举目四顾,竟然难觅敌手。如此,下一步就该来蜀地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李泌此刻,必然惶然不安。”
“那……阿耶你站哪边?”
魏灵儿问道。
“李泌想杀为父久矣,你说为父能站哪边。”
魏忠叹息,“可惜无法联络长安。”
李泌对重要人物盯的很死,周氏,王氏,黄春辉,魏忠……这些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在镜台的眼中。
周氏当初就尝试过,周勤令一个管事和长安联络。结果管事在出益州之前就被拿下了,随后头颅被扔在周家大门外。
“那,若是我能找到人呢?”
魏灵儿说道。
“你?”
魏忠看着女儿。
“是呀!”
魏灵儿俏立在那里。
“难道……”魏忠起身看着外面,冷冷的道:“谁?”
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看着村姑般的平庸。
“锦衣卫花花,见过魏公!”
“灵儿你……”魏忠这才明白,原来是锦衣卫找上了女儿。
魏灵儿说道:“阿耶,伪帝倒行逆施,难道你还能忍?”
“你先出去!”
魏忠指指门外.
“阿耶……”
“出去!”
魏灵儿恹恹的出去了。
“坐!”
魏忠颔首。
“多谢。”
花花坐下。
“长安那位……可有什么打算?”
魏忠问道。
陛下二字终究没说出口。
花花说道:“关中此刻噤若寒蝉,陛下后续还有些手段。只等关中彻底安定下来了,便领军攻伐蜀地。此战,大概便是中原的最后一战。陛下只想拿住伪帝父子,至于其他人……”
这话里没提西疆,仿佛那是土鸡瓦狗,一巴掌就能拍死。
魏忠知晓,这是在让自己表态。
“灵儿与他多年交情。”
这人竟然想送女儿!
但花花转念一想,魏灵儿年岁不小了,却一直未婚,何尝不是在等着皇帝。
想想皇帝那长依旧俊美的脸,花花不禁暗叹: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好啊!
“此事我没法干涉。”
花花摇头,“不过,魏公的爵位依旧。”
这是皇帝最大的善意。
“我来,是因魏公以往与陛下的交情。”
花花平静的伸出手。
“陛下说,他伸出了手,莫要让他的情义掉落尘埃!”
魏忠侧身跪坐,冲着长安方向行礼。
“臣魏忠,愿为陛下效命!”
门外偷听的魏灵儿挑眉,无声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