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阁老心中一颤，为这一瞬间励王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夺。他不会忘记，身边这位不仅仅是驰骋疆场的不败将帅，更是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绝世高手。但是，在官场上浸淫数十年，充任首辅也超过十年的董阁老，却也不是那些能够轻易被恐吓改变立场的懦弱者。他维持着平静的面色，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励王之勇武，世所皆知。”
他顿了一顿，控制着自己说话的节奏，不让自己流露出紧张的情绪，“只是，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单凭武力就能解决。”
董阁老想好了大段的说辞，正准备详细讲解，秦行烈却没有听下去的意思。他将长剑归鞘，只发出了一声低笑：“本王还未弱到出卖自己的婚事。”
秦行烈转身往门外走去，“阁老不必把那些官场手段用在本王身上。”
董阁老终于露出了愕然，他又忘了，眼前这位并不是那些处处计算利益的官僚，而是抬手杀人、恣意狂肆的厉王！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调整对策，秦行烈的两条长腿却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忽然，秦行烈停了下来。董阁老心中一喜，看着秦行烈转身，以为事情有所转机。秦行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董阁老，本王只送你四个字：秉持公心。”
说完，秦行烈就迈出了殿外。董阁老望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不得不确认，对方是真的从来没有把他的助力放在眼里。他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挫败感，他经营这么多年，官场中到处都是他的人手，刘阁老如果没有皇帝在背后支持，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庞大的政治力量，竟然都不能入秦行烈的眼吗？还是说，秦行烈觉得，没有他董尧臣的支持也无所谓，根本不影响郎霆的所谓武帝遗诏奏效？董阁老脸上露出一丝狠意。他又不是傻子，郎霆背后那人做事够狠辣，却不够隐秘。谁都能看出来，所谓大皇子溺亡的事情绝对有隐情。刘家的荣华富贵全都系于大皇子一身，他们怎么可能谋害大皇子？而当郎霆与他私下相会，提起武帝遗诏的内容后，董阁老就已经看出来了，郎霆他们想要拥立的是励王秦行烈！凭良心说，秦行烈虽然有暴戾之名，但实际上，他在上京城杀的人，其实不多，而且那些人都是有其取死之道。别人不知道，董阁老怎么会不知道，沈阁老为什么会被杀，郑家为什么会被灭门。如果秦行烈当了皇帝，绝对是要比懦弱的信阳郡王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子弟更可靠的。所以董阁老也没有打算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只想用联姻的方式将董家利益与新帝绑在一起，换来之后董家三代富贵而已。这过分吗？董阁老站在武帝画像前扪心自问，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拥立之功，换个联姻的保证形式，绝对是非常常见的同盟手段。如果秦行烈连这点保证都不肯给——董阁老面色平静，只有一双老眼里闪过锋芒，那就让他看看，“秉持公心”的董尧臣是什么模样吧。等到董阁老回到之前的大殿中，就看见秦行烈已经站在了顾昭身边，两人似乎还在低声说着什么。想起方才看见的秦行烈的容貌气度，再看看顾昭的坦然从容，董阁老不得不承认，自家那个孙女平时看起来也算是出众，在这两人面前却有些稚嫩浅薄了。郎霆跟身边的士兵说了几句，就把目光转向了董阁老。董阁老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示意一样，双手一揣，双目一闭，竟然再次开始闭目养神。郎霆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却镇定下来。这次的行动有很多意外，但是到最后，也还是走到了他们想要的方向。娘娘早就料到，励王那种倔脾气，绝对不会同意这种威胁一般的交易。但就算是董尧臣不肯配合，这朝中多的是肯配合的官员。董尧臣大概不会想到，娘娘会有多少手段。郎霆心中冷笑，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一个老太监就被带了上来。这老太监看起来已经七旬，瘦小干枯，双眼凹陷，眼神倒是格外明亮。他穿着一身紫袍，那是宫中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总管才能穿的服饰。当他从大殿门口走进来，穿过百官之间时，已经有不少年纪大的官员露出了诧异之色。“这，这不是……”“他没有死吗？”
“他不是应该跟着那位去了吗？”
百官中响起了低声的议论。老太监佝偻着身子走到最前方的台阶前，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颤微微地行了个礼：“咱家曲贵，想必各位大人还有人认识咱家。”
“果然是他！”
听到他的话，下方的官员中传出了几声低呼。曲贵的声音苍老，但是却还算有力：“咱家追随武帝陛下数十年，十几年前，叛军冲入上京城中之时，陛下已经病体难支，竟是含恨而逝。”
“咱家原本也准备追随陛下，于九泉之下继续侍奉陛下。”
“陛下却给了咱家一个命令，命咱家将陛下薨逝前的遗诏带走，以待日后，公之于众，惩治那不忠不孝的乱贼。”
“咱家将那遗诏送到了陛下指定的地点，一直守候在侧，今日，终于到了这份遗诏重见天日的时候。”
老太监深陷的双目中闪过水光，用衣袖轻轻擦拭了几下。听到这样的秘闻，大殿中顿时响起了纷乱的议论声。“肃静！”
董阁老回头，冷着脸说了一句，议论声顿时消失了。他转过头，神情严肃地盯着老太监，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说你是曲贵，有何证据？”
老太监似乎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官印。符宝郎上前检验，确定是当初武帝年间的太监统领曲贵官印。董阁老面色稍缓：“武帝陛下的遗诏，为何翰林院和内阁没有备案？”
老太监苦笑道：“当时乱军已经入城，皇宫中乱成一团，官员四处躲避，拟旨的翰林学士才出宫，就被乱军杀死，咱家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咱家也不知道拟旨的翰林学士有没有留下记录，这一点，实在不是咱家能决定的。”
董阁老冷冷地哼了一声：“若是这么说，那这份遗诏的真伪就存在争议了。”
郎霆手按刀柄，昂然插口：“真伪自然有世人辨别，董阁老这是看都没有看，就开始否定遗诏的真实，未免太过武断，不符合你首辅的身份和气度啊。”
董阁老看都没有看郎霆一眼，仿佛是在说，和郎霆这种身份的武官说话有失身份一样。辛阁老淡淡地说道：“那就读来听听吧。”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捧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只是看起来已经有些褪色，很有些年头了。“……逆子昌王心怀不轨，弑君背伦，残害手足，罪大恶极……不堪为君，凡我秦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所谓的武帝遗诏竟然是在说，守正帝才是当初七王之乱的真正祸首，当时身为昌王的守正帝挑拨手足兄弟互相残杀，最后趁虚而入，以平乱之名，入京逼宫，害死了武帝！所以武帝临死也要留下一份遗诏，宣布他这个儿子是弑君杀父的逆贼，没有资格当皇帝，而且还要所有秦家后人都要去杀了昌王！要是这份遗诏是真的，他们还讨论什么嗣君啊，所有从守正帝这里延续下来的秦家子孙，都没有资格当皇帝！那这里唯一有资格当皇帝的宗室子弟，就只有励王秦行烈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