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种好事？哪儿的设备啊？”
李耒连忙问道，他只想早点把纸箱厂建起来，并不在乎设备到底是哪里来的。 “还能是哪儿？中州纸箱厂的呗！去年老关在任的时候，从国外进口了两条生产线，一条裁剪纸壳的，一条纸浆塑模的，结果刚进口回来不久，老关就退休了；继任的老乔当初开会的时候坚决反对花这么多钱引进设备，于是这两条生产线运回来之后，一次也没有用，一直放在仓库里落灰。”
卫康脸上满是讥讽。 这也太操蛋了吧？李耒一时间无言以对，然而这一现象在当下并不是孤例，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事情。 改革开放到现在已经六七年时间了，这几年里国内积累了一定外汇，同时见识到了和国外的巨大差距，于是从去年开始，全国各地都开始大规模引进设备。 根据后世的数据显示，从1985年到1987年，全国各地共引进115条彩电生产线、73条冰箱生产线、15条复印机生产线、35条铝型材加工生产线、22条集成电路加工生产线、6条浮法玻璃生产线。 仅在广东一省，就引进21条西装生产线、18条饮料灌装线、22条食品面包生产线、12条家具生产线。 其中最典型的是多个省市同时从意大利默洛尼公司陆续引进了九条阿里斯顿冰箱生产线，诞生了合肥美菱、牡丹江北冰洋、南京伯乐、上海远东、JDZ华意、重庆五洲、宝鸡长岭、兰州长风和中意冰箱九家企业，他们被称为“阿里斯顿九兄弟”，若干年后，这些企业大多都消失了。 客观的来讲，这些生产线的引进对中国轻工业的更新换代和消费市场的启动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是，在如此大规模的引进中，贪大求洋、缺乏规划、重复引进等失误也在不断发生，比如青海从德国引进一套混凝土输送泵，结果竟然是三十年前的产品，根本就不能用。 再比如上海闸北豆制品厂花了160万从日本引进一条盒装豆腐生产线，结果安装好之后才发现，生产出来的豆腐一盒成本就要四毛钱，而菜市场的普通豆腐才一毛钱，压根就卖不出去。 而且生产线设备非常精细，很容易坏，一坏就得找日本公司维修，光联系一次的电报费用就得二十块，维修的人工费和零件费就更高了。 然后，诞生了一个经典名词——交学费，此后三十多年时间里，全国上下交的学费加起来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这不禁让人想起当年洋务运动时张之洞办铁厂闹出来的笑话，当英国人询问铁矿属性时，张之洞不在意地道，天朝无所不有，只管把机器弄来便是，结果采买的机炉是酸性配置，而当地铁矿适用的却是碱性配置。 再加上人事斗争、路线斗争等诸多因素，好多工厂花了大价钱引进的设备都跟中州纸箱厂一样，丢在仓库里落灰了。 “老乔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生产线是老关引进的，要是用得好，那也是老关的功劳，和他无关；要是没用好，那就是他没本事，不管怎样他都没好处；而丢进仓库不用，这就成了老关的罪过。”
卫康生怕李耒不明白，还专门解释道。 “别人问了也好说，就一句话，生产线不符合纸箱厂的需求，浪费国有资产的帽子就扣到老关头上了！”
“这两条生产线性能怎么样？好用不？和其他设备能形成配套不？要是因为贪小便宜，从而影响了工厂的整体效率，这就不划算了！”
李耒有点心动，但也只是有点而已，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不了，那还是多花钱吧。 “我给门卫塞了包烟，就进去看了，操作起来并不复杂，跟厂里的其它设备也没什么冲突，直接就能拉来用！”
卫康很希望拿下这两条生产线。 一来这两条生产线确实不错；二来么，纸箱厂的股份是根据总投资额来划分的，他和秦志强就那么点钱，要是花在设备上的钱多了，他俩的股份自然就少了，能便宜引进设备，他们的股份不就多了么。 “走，空口白话说没用，我们去现场看看设备再做决定！”
李耒起身的时候，顺便把马天佑发过来的资料也带上了，他不懂纸箱生产工艺，只能借助这些资料作为参考。 到了门口，秦志强给他当门卫的二伯打了声招呼，几个人就进去了，那两条生产线放在最角落的仓库，周围几乎没啥人。 卫康香烟开道，库管也不问这些人是来干啥的，麻溜地帮他们开门，让他们随便看，自己则躲到一边儿美滋滋的抽起了烟。 “就是这两条了，日本进口的设备，当时花了不少钱，现在就放在这儿吃灰！”
卫康脸上满是讥讽，“他们不想用，那刚好便宜我们算了！”
李耒上前掀开包装，里面的机器锃亮闪光，细细看过一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确实是好机器。 再看铭牌上的型号，这就更巧了，马天佑提供的方案里正好有这两条生产线，根本不用担心和其他设备不配套的问题。 “纸箱厂肯卖给我们？”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这点问题了，能不能买到，要花多少钱买。 “我现在就去找蒋国桥，他是老乔的亲信，这点小事他一句话就能解决！之前我跟他吃过两顿饭，饭桌上试探过，他好像不反对！”
卫康说完就去办公室找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回来，脸上露出笑容，“约了他晚上吃饭，我们先去找好地方，等快下班了来接他。”
“走，出去说！”
出了纸箱厂，回到车上，李耒这才问道，“这个蒋国桥是啥情况？待会儿吃饭我适不适合去？你打算咋说服他？”
在纸箱厂建好之前，李耒还要在他这儿买纸箱和鸡蛋托，要是蒋国桥看到他跟卫康等人混在一起，还要买生产线，他估计会有所警觉吧？ “这个人好面子，好吃好喝，只要在饭桌上把他哄高兴了，那啥都好说；老板你要是去，他只会高兴，不会想其它的！厂里的纸箱厂卖的是好是坏，又不影响他的工资奖金！”
卫康不在意地说道，“纸箱厂又不是他的，他操这个心干啥？”
最关键的是，待会儿肯定要谈价格，所以得让李耒一起去，免得将来说不清楚，既然已经合伙办厂了，这些细节还是要注意的。 “那我也一起去好了，既然他好面子！咱们就找个好地方，你觉得友谊宾馆怎么样？他既然好吃好喝，那中州有点名的饭店应该都吃的差不多了，不过以他的身份，友谊宾馆应该没去过几次吧？”
李耒提出建议。 友谊宾馆最早诞生于首都，专门用来接待外宾，后来许多大城市也修建了友谊宾馆，中州作为中部核心城市，自然也有。 友谊宾馆既提供住宿服务，也有高档餐厅，楼下还有友谊商店出售高档商品；只是这里可不收人民币，只收外汇券，而且一般不接待本国民众，所以李耒觉得蒋国桥应该没去过。 “要是能进去那肯定好！不过人家不接待我们吧？”
卫康听蒋国桥提起过友谊宾馆，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没问题，我去要个包间！”
这对其他人来说不好办，对李耒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马天佑来省城就住这儿，次数多了就和里面的人混熟了。 到了地方，工作人员一看是李耒，二话没说就放他们进去，上楼到餐厅，找来大堂经理，要了个最好的包间。 李耒在这儿等着，卫康和秦志强去纸箱厂接人，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蒋国桥就过来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装饰，“哎呀，这地方就是好，比啥子中州饭店强多了，今天托你们的福，我也来长长见识。”
“蒋主任看看想吃点啥？”
李耒把菜单递过去。 “嘿嘿，不怕你们笑话，我还没吃过西餐，你们看着安排吧！”
蒋国桥翻了半天，也不知道点啥好。 “他们的牛排不错，鹅肝还是从法国进口的，都可以试试。”
李耒给推荐了一番，按照蒋国桥的喜好下单。 前菜上的很快，就是蒋国桥有点吃不惯，“外国人吃菜就吃生的？也不弄熟了，感觉就跟牲口一样么！”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不过这个红酒还有点意思，蒋主任来干一杯！”
这时候酒也醒好了，秦志强给蒋国桥倒了一杯。 可惜这个他也喝不惯，不过没关系，喝不惯咱就换一种，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挨个试了一遍，最后还是伏特加比较和蒋国桥的胃口。 牛排吃着还挺舒服，这年头，能大块吃牛肉绝对是高档次的享受，鹅肝就有些腻、鱼子酱有些腥，但是听说这两样东西的价格之后，蒋国桥还是硬忍着吃完了，这一份就够自己一个月工资了，不吃完实在是心疼啊。 他最满意的还是可口可乐，“比我们的火车头汽水好喝多了，就是太贵了啊，这么一小罐就要一块五，火车头才一毛五，把瓶子还回去还能再退五分！”
“喜欢喝就多喝点，服务员，给我提两打可乐过来，待会儿带走！”
李耒把服务员喊过来吩咐道，就怕你没爱好，既然你喜欢，那就太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
蒋国桥高兴坏了，这东西提回去，孩子肯定高兴！嗯，到时候一打留在家里给孩子喝，另一打提去给乔厂长送礼，他肯定高兴。 这年头送礼也就是提点罐头啥的，拿可口可乐送礼分量绝对不轻，一罐一块五，一打就是十八块，顶得上刚入厂实习工一个月工资了。 吃饱喝足，又涨了见识，可以回去给人吹嘘，蒋国桥的心情自然是很愉快了，于是主动和他们说起了生产线的事儿，“卫康你是想买那两条生产线？实话给你说，乔厂长也早就想把这东西处理了！留在厂里，终究不安宁啊！”
卫康明白，老关虽然退了，可以前跟他的人还有好多在厂里呢，要是让他们找个机会把这两条生产线从仓库里拉出来用于生产，那老乔的面子可就没了，说不定还有下台的风险。 “那处理给我们岂不是刚刚好？你要是给了中州其它企业，都在一个城市，迟早会传开；我现在到河阳的山沟里去了，离得远你们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卫康连忙又拿起酒杯敬了蒋国桥一杯。 “要不然我咋跟你说这个？我就是想把这东西送远点儿！你只要保证不让它出现在中州，我就便宜处理给你了！”
这正好遂了蒋国桥的心愿。 “多便宜？实在是不瞒蒋哥，我最近也有点紧张，太贵的话我怕是买不起！”
卫康不光想买，还想买的便宜些。 “当初买这两条生产线的时候，花了上百万日元，为了弄到外汇额度，老关花了不少人情！可惜这也没拦住他退休啊！现在厂里要买，也不好用设备的名义，回头我让厂里出个报告，就说这两条生产线已经废了，到时候按照废铁价处理给你吧！”
蒋国桥轻飘飘说道。 这两条生产线在卫康看来是大宝贝，可在蒋国桥眼里却是烫手山芋，只要能早点处理了，那怕不要钱都行。 “啥也不说了，蒋哥，你太义气了！来，兄弟再敬你一杯。”
卫康又举起了酒杯，先前他还觉得这顿饭太贵了，现在却觉得这笔钱花的值，要不是把蒋国桥哄好了，哪来的这好事？ 接下来就不用说了，几个人轮番劝酒，蒋国桥很快就喝的晕晕乎乎了，李耒让徐正阳开车把他送回去，给后备箱里塞了好几打可乐。 一顿饭、几打可乐就能搞定两条生产线，这也就是八十年代了，放到日后哪儿找去啊。 “服务员，结账！”
李耒抬手叫过服务员，打开包数了几张外汇券，想想又多拿了几张，“再给我提几打可乐过来，我要带走！”
肥宅快乐水咱也好久没喝了，真有点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