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水州殡仪馆一片静寂。
原先隔壁几个告别厅还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过来,现在也已悄无声息。 黄帆靠在庄严的肩上沉沉睡去,看来她真的很累。 庄严自己毫无睡意,他好不容易安抚好黄帆,又接到陶金发来的VX。 陶金说,他的爸爸,也就是绿叶集团的董事长陶先旺这个周末准备去清水湾作实地考察,顺便与庄严洽谈具体投资合作事宜。 不管俞念肃如何反对,庄严一定要争取到绿叶集团对清水湾的投资。 与绿叶集团合作,庄严以前想都不敢想。 虽然庄严去绿叶集团采访过几次,但从来没有见到过陶先旺。 上次和林溪去绿叶集团,被保安拦在大门口不说,还差点和陶金打起来。 是俞清从中牵线,介绍庄严和俞丽娜俞水认识,并建议绿叶集团投资清水湾,助力庄严回乡创业。 庄严知道俞清和俞丽娜俞水的关系,也清楚俞念肃为什么反对他与绿叶集团的合作。 可没有想到老人的反应会这么激动,态度如此坚决! 所幸老人不是清水湾人,只要这次身体没有大碍,过段时间他回西北去将不会再出意外。 庄严担心自己的爷爷会不会受俞念肃的影响,不再支持他和绿叶集团的合作。 如果庄肃不支持庄严和绿叶集团合作,那整个清水湾的乡亲们也不会支持庄严和绿叶集团合作。 庄严准备帮黄帆处理完黄中安的后事后先去拜访一下俞清和俞丽娜,敲定合作意向,那样周末陶先旺到清水湾考察的时候可以当场签订合作协议,国庆节长假期间争取迎接第一批游客。 黄帆醒来不知是否还要坚持立即火化黄中安?如果她继续坚持,倒也好,今天就能处理完后事。 按照水州风俗,人死后,遗体至少要安放两夜三天,设灵堂供亲朋好友吊唁。黄中安这个死法特殊,加上老婆犯事也被抓,到现在没有一个亲戚出现,连黄帆的朋友们也销声匿迹。 “庄严!”黄帆突然抬起头大声呼喊。 “我在,在!”
庄严刚要和黄帆说话,黄帆头一歪靠在他的肩上又沉沉睡去。 庄严静静地等了一会后,给林溪发去一条VX: “林溪,明天上午麻烦你先陪我妈坐大志哥的车回村里去,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哥,天快亮了呢,大妈妈说等一下就回去。”
林溪秒回。 “林溪,不好意思吵醒你,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庄严望外一看,告别厅门外的几枝松树柏树已经能够分辨出样子,隔壁的哭泣声也已经重新响起。 “哥,你放心,自己注意身体。”
林溪其实也和庄严一样,一夜没睡。她和林道琴聊到很迟,睡下后依然满脑子都是庄严的影子。 林溪并不知道庄严一整晚在殡仪馆,此时此刻他的肩上正靠着一个美丽女孩的头。 “庄严,你一直没有休息?”
“黄帆,你醒啦?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下吧。”
“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外面走走。”
“披上我的衣服,小心着凉。”
庄严事先带了一件外套,刚才给黄帆盖在身上。 “谢谢。”
黄帆披着庄严的外衣走出告别厅。 夏末凌晨的清风已然有了些许初秋的凉意,小鸟开始在树上蹦跳鸣叫,远处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墓碑提醒黄帆生命的短暂和脆弱,而其它告别厅里传出来的哭泣声更是提醒黄帆要珍视亲人。 亲人?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他是我的父亲,曾经风光无比,却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是我的母亲,一直飞扬跋扈,却终究逃不过牢笼的囚禁。 亲人,我其他的亲人在哪里? 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姑,姨娘,舅舅,表姐,表哥,表妹,表弟,等等的等等,你们昨天一个个还忙着打电话询问他去省里学习回来是不是要提拨?可现在一个个没有一点声响。 你们平时通过他走的后门搞的关系,少吗? 你们一有小病小痛总是不停地给我发信息,要我为你们挂个专家号,为你们开点好药,我的手机不得不设置在静音状态。 今天,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特意把手机铃声调到最高,却为什么始终静悄悄?我有痛,你们怎么就不能够安抚我一下呢? 亲人如此,朋友更不必说,除了闺蜜赵瑄第一时间主动发来一条安慰的VX之外,其他所有的朋友全销声匿迹。 她知道赵瑄这个时候自身难保,能发来一条安慰她的VX已是不易。可其他女朋友呢?她发了十几个女朋友的VX,回复竟然一致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节哀,需要我出手随时吱一声。”
这是自己父亲发生跳楼事件后除了赵瑄之外,黄帆收到的另外一条好友VX,时间仅次于赵瑄。 这VX好友还是当天下午刚刚新加,这好友是她学生时代最瞧不起的那个大山窝里出来的乡下呆头,一个吃红薯长大的红薯梗。 一身粗布衣服,一双洗得发黄的旅游鞋,是这个叫庄严同学的标配。 庄严,你的寒酸让我嗤之以鼻。 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老师要求每个同学脱鞋到垫子上做动作,你脱下那破旅游鞋的脚引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因为你的袜子实在是太破,十个脚趾九个露在外面。你丝毫不感到难堪,反而乐呵呵地说,脚趾露在外面凉快。 庄严,高中同学三年,只有你的成绩遥遥领先于我,我总怀疑你成绩的真实性,总以为你不是偷看就是抄袭,你一个大山里出来的乡下呆头不可能考那么好。 庄严,你考上名牌大学又以满分毕业,居然回水州当一个小记者。 庄严,你在水州融媒体中心当记者,我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找我搞关系。 庄严,你不但不来找我,还从不参加同学会,同学们嘲笑你是害怕脱那双破旅游鞋。 庄严,你在水州融媒体中心三年,一年一个大奖,拿得手酸,跳楼的那位天天回家提起你,还不遗余力为你做大媒,做“水州一霸”的上门女婿。 庄严,你好好的记者不做,竟然辞职回你那山窝窝,同学们全说你真的是一个红薯梗。 庄严,你的一句“节哀,需要我出手随时吱一声”让我泪流满面,你没说“帮忙”而是说“出手”,你不是一个“叫”字,而是一个“吱”字,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如此尊重我? 庄严,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是你的肩膀让我依靠,让我能够有片刻的安睡。 庄严,你给我的这一份温暖,我会铭记一辈子,感恩一辈子。 “黄帆,镇卫生院的同事来看望你了呢。”
庄严在告别厅门口喊黄帆。 “小袁,怎么是你们?”
黄帆回过神,见两个年轻女孩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庄严身边,其中一位正是昨天和她一起出诊救治俞念肃老人的小袁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