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了店铺外那人的声音,柜台后面,本来弯着腰给楚维阳拿丹药的老头,忽地动作一顿,然后直起身来,平静的看向楚维阳。
“丹宗再大的面子,这里也是在河源地,莫指望买三壶丹药老夫就要护下你性命来;当然,你只要站在老夫的铺子里,老夫总有说法与外面人讲,可若是等你买完丹药……” 说着,老者摇了摇头,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而与此同时,门外那人的声音仍旧不休不止,说起话来愈显尖酸刻薄。 只是随着声调猛地拔高,倒是早先阴恻恻的气势猛地一泻,兀自显得聒噪起来。 “哦,对了,听说你家长老跑去庭昌山老母那里,又教人打杀了出来,灰头土脸……” “教你个乖,如今时节,就别捧着把剑四处乱窜了,也就是耶耶心善,见不得人伤性命……” “说来,你们剑宗还有甚煞浆,端是个稀奇顽意儿,你这儿可有?与我一些来,也教我开一开眼界!”此人愈是聒噪,楚维阳猛然提起的心神反而因之松弛了下来。 起先时,能直接通过楚维阳的姿态,叫破剑宗修士的身份,年轻人还以为碰上了硬茬子。 可等后面这几句,兀自破了自身气势与功力,反而教楚维阳看明白了这人的跟脚。 不过是个厮混坊市内外的二流子而已,不知是被谁叮嘱了几句不知真假的话,脑子一热,只觉地财帛动人心,才被人当枪使站了出来,可心底里又真切的没个分寸,这才破了功,落在楚维阳耳边,只剩了聒噪。 那個真正看破了楚维阳部分跟脚的人,恐怕还在某个角落中冷眼旁观着。 想明白了这些,不去理会,不去回应,本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不出手,便无人知晓那柄剑锋利与否,真正混迹坊市的散修与魔修,都是将沉稳与油滑浸润到骨髓中去的人,反而在犹豫之中,不会冒然对着未知的剑修动手。 可是,当一个从来没认识过的陌生人,开口提到“煞浆”的时候。 尤其是在河源地,在回春阁外,在一个和镇魔窟毫无干系的地方,当有人提到了“煞浆”。 轰然间,恍若是有雷霆从楚维阳的心头炸响,然后顺着中脉,直直劈落丹田中去。 而顺着这道无形的雷霆,是绛宫心火顺着雷光,直贯上下! 熊熊怒火直透天顶! 那种如影随行、如蛆附骨的不适感觉折磨着楚维阳的心神,几乎要让他疯狂! 只是一句话,年轻人恍惚之中似乎还在那幽暗的石窟鬼蜮之中,未曾离开过分毫。 可他分明已经走出了群山,已经努力的去融入这苍茫的人世间。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因为这个人的这一句话,彻彻底底的给毁了! 冥冥之中,马管事曾经讥诮的声音响起。 “你觉得自己从镇魔窟中逃出来了?”
“不是!往后伱立身之地,你的身躯,就是你自己的镇魔窟!”
闪瞬间,一想到这里,那熊熊怒焰再也无法遏止! 也无需遏止! 前一刻,楚维阳还定定的伫立在那里,魁伟如松。 下一瞬间,楚维阳却脚步一掰,身形一转,踏着禹步,便往门口处旋去! 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以象阴阳之会也。 这一兜一转,辗转腾挪之间,便是身法的至高至妙处! 而随着楚维阳第一步踏出的时候,年轻人的手便已经握住了剑柄,等人立在门口处的时候,锐利的剑锋已经出鞘! 闪瞬间,手中剑锋舞起,裹着流光刺出的瞬间,这漫漫一路行来,每一次与野兽杀戮的瞬间,都顷刻从楚维阳的心神中流淌而过。 《春时剑》的六章三十六式,每一剑的招式几乎在同一时刻显照心光之中! 恍惚间,楚维阳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忽然明白了马管事所说的那种感触。 但又和马管事所说的不完全相同。 当对于《春时剑》的感悟真正通了心意,恍恍惚惚之中达到内外通感的瞬间,忽地,那绛宫心室之中熊熊升腾的心火怒焰,像是兀自包裹住了甚么! 不是往常服用吃食时的热流。 而是一种微妙的,淡然缥缈的温润清流。 下意识的,楚维阳运转起《五脏食气精诀》来。 功法已修得熟稔,几乎一息间,心火裹着那无形物质的清流,便在五脏脉轮之中兜转而过。 到底不是真正的吃食甚么,这一轮兜转,未曾有分毫从心火中散出,落入五脏里。 可是当心火再归位的时候,伴随着功法的运转,却分明有甚么,像是从心火之中没入了那股清流里。 那是愤怒,那是楚维阳自镇魔窟中养出的无边愤怒! 那是贯穿上下的雷霆!那是顺着雷光肆虐的焰火! 那是回响在春时的声音与灾厄! 心火归入绛宫,那股交杂着雷火的流光,朝着丹田中垂落而去。 未曾入大定,未曾坐忘,可楚维阳却已经得了第一缕剑意。 与春时有关,却是源自于愤怒。 这注定是连马管事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毕竟这世上兼修《五脏食气精诀》与《春时剑》,还有这样境遇遭逢的,古往今来或许只楚维阳一人了。 等楚维阳直视向门外的时候。 当四目在虚空之中相对。 那深邃眼瞳之中一闪而逝的雷与火,像是某种无形的大势,像是传递着某种无上的天威,几乎在一瞬间,镇入那人的心神,教他愣怔在原地,于生死之间,竟无半点反应! 下一瞬,楚维阳近乎呢喃的声音响起。 “惊——蛰——” 这是楚维阳自《春时剑》中得出的剑意的名字! 这是四时之一的愤怒! 是九天之上动荡的雷霆! 是无边大地沸腾的野火! 惊蛰未到雷先鸣,大雨狂风似蛟龙! 剑锋刺出。 那缕剑意悬在气海丹田上空,恍若大日洞照汪洋。 下一瞬,剑气动,无边煞炁席卷而去,裹着楚维阳的衣袍猎猎作响,卷动着狂风砂石,恍如深冬寒彻! 这一剑落下,断没有了幸存的道理。 长剑自眼眶没入,自脑后而出,干净利落的了结了此人性命,顺便如他所要求的一样,给他开了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