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可谓不毒,赵敏周围的侍从都要连声呵斥,好在赵敏多年跟江湖人士打交道,知道他们之中多有桀骜之士,现在平静下来,反倒是不那么生气了,只道:“你又不是俞凌波那贱人,本郡主与她不共戴天,既然知道没有内力是必输之局,何不顺应天命投效朝廷,说来自张弘范到刘秉忠乃至刘伯温,我大元的汉人官员难道少了。”
常剑波自然不知道师妹干了何等好事,也不肯失了气势。凛然道:“你欺负我是小娃娃吗?你们用些汉人,先不说都是汉奸。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汉地幅员辽阔,蒙古人色目人终究是少,无法管理。可丧命在你们刀枪之下的无辜汉儿没有几万人,其实何止是汉人,我武当佃户里有户姓田的人家,本是燕云人士,娶了蒙古婆娘,你们却把良民化成奴户,抢夺他的祖业追杀他们夫妻的时候可是半点没留手,最后竟然还是我们武当收留了他,所谓胡虏无百年国运,说的正是你们这些不仁不义之辈。”
原来蒙古对于华夏文明的破坏体现在方方面面,就如同开历史的倒车恢复了一定奴隶制度。别说汉人,就是一些贫苦的蒙古人也大为受害,不然各地义军也不会这样风起云涌。 赵敏终于变了脸色,道:“我也不跟你这阶下囚逞口舌之快,不过你们武当原本和峨嵋一样不肯比武,如何改了主意,倒是不由得我多问一句!”
常剑波盎然道:“利剑在国士之手,那可以保境安民,若在宵小之手,却会害人性命。我们原本这样想,所以才不肯让太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生心血为虎作伥,可是大师伯昨日想通,你这般逼着六大派弟子与她的手下比剑,砍了不少武林中人的手指。岂不知武学之道乃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之事,原本习惯了用五根手指拿剑的人若是突然少了一两根手指,武功非大打折扣不可。当时画虎不成反类犬,却不是我们中原武林丢人。”
原来灭绝师太宁可绝世自杀也不许峨嵋弟子与赵敏比武的消息传到武当派的牢房,宋远桥等俱是微微一叹。光明顶上,灭绝师太对武当派恩将仇报,又有纪晓芙的丑事在前,武当派对峨嵋派并无多少好感。可此时听闻灭绝师太这般硬气,身陷囹圄也不坠宗师尊严,他们又大有物伤其类之感。于是宋远桥和俞莲舟也商量好了绝不比武。 这一世赵敏虽然没有对张无忌移情作用而格外厚待武当,但王保保佩服武当山下的阵法,不许过分伤害武当山中人,所以赵敏一时也无法。只能趁王保保前去迎接父亲提出了武当第三代中的常剑波,武当被擒拿时他反抗厉害受伤不轻,因此大家都很担心他倔强受苦,不料宋远桥却忽然道:“剑波侄儿,倘若那位郡主要你与她属下比武,你便使出一身所学与他们较量一番!”
这话听得常剑波等第三代武当弟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俞莲舟却看师兄神色安详自在,略一思索,大喜道:“师兄,恭喜您悟了。”
看众子侄依旧不解,俞莲舟微笑道:“你们太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无可争议。可他的师父,也就是我们太师父觉远大师武功却是平平,只是内力过人。当年人人争夺九阴真经,可王重阳真人不练,却也独步武林。到了如今,却是少林与我武当的武学并肩称雄,可见这天下间的武学典籍,原就没有哪一套是至高无上的,若是只练招式,那更是舍本求末,何苦为这一些毫末牺牲身体,剑波去吧。”
原来武当门下,宋远桥和俞莲舟已经学尽张三丰平生所学,武学修为可谓当时一流,但张三丰的武功得以问鼎巅峰接近天道,宋远桥等三人仍只是江湖中一流高手远未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他们师兄弟中,武功最高的原本是俞莲舟,因他在学习之余不忘创新,而宋远桥十余年来代替年事已高时常闭关的师父处理杂物,渐渐分心,已经被师弟拉开一截。他虽兄弟情深,心里也常常郁闷,只是不好和别人说。这次经历大祸,这次因失陷万安寺失了内力,竟使他因祸得福突破藩篱,悟透天下武学本无高下之分。这份感受俞莲舟也隐隐有,但如今被师兄说出,简直如当头棒喝一般,仿佛一层蝉翼捅破了。此后二人武学精进,留下武功福泽后世,就不必多说了。 常剑波虽然不能如师父、师伯一般体会,但也多少听懂一点,不妨碍来气一气这个鞑子郡主。 屋外杨逍等听了,都大感惊奇,他本想那赵敏显是内力不足,情知难以速成,是以想尽学诸家门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练到极精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不料宋远桥竟然看的这样远,对武当的敬重又多了一层。张无忌更是佩服这位接触不多的师兄镇定自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孽,从张无忌的角度看去,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赵敏垂着一双脚,脚上穿一对鹅黄缎鞋,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他竟不知为何,竟然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赵敏却不知外面有人偷窥,只觉得武当派尤其是俞莲舟门下简直是来克她的,血气上涌再也顾不得哥哥嘱咐,指着常剑波娇声叱道:“苦大师,给我废了他四肢,和那宋青书作伴去。”
她话一说完,苦头陀便欺身上前,右手成爪向常剑波面门袭来。常剑波虽然年轻,也经历了不下百场战阵,言见苦头陀这一招来势汹汹,抱元守一,当下使武当绵掌中的一招“手挥琵琶”,左掌阳、右掌阴,花开并蒂一般,将苦头陀的一式虎爪拨向一旁。苦头陀一招不中,当即变招左掌成狮掌,右手成龙爪再向常剑波攻来。常剑波此时全无内力,只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正适以至柔用来对敌。两人眨眼间过得十余招,苦头陀的一身武功自是精湛老辣,而他知道明教已经与武当派结盟,自然放水,不然常剑波内力尽失,纵使尽得武当“以虚御实”之精髓。也早已落败。 不过他名家气派,到让人觉得乃是着实厉害才得以支撑至此。身姿却是更为轻灵飘逸。一招一式一动一静,犹似一株芝兰玉树随风摇曳,别有一份行云流水的潇洒湛然。赵敏看出他以弱敌强,甚为感兴趣,也不那么生气了,眼看常剑波一套武当绵掌已经使完。随即出声道:“苦大师,先饶了这小子吧!”
苦头陀与常剑波二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苦头陀虽并无害人之意,可玄冥二老皆非善类,眼光更是老辣,再打下去可就没法作假了。 常剑波大汗淋漓,而赵敏身居高位,到底有几分气度,好言劝道:“常少侠果然师出名门,单论招式已是如此不凡!正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蒙古皇帝上乘天命,吊民伐罪……” “绍敏郡主这话只对钓鱼城的亡魂说罢!”
常剑波丝毫不给面子,满是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些话令兄已不知与家师说了多少遍,我等若甘心投效如何会等到今日?在下虽然不才,也是当年川蜀将领常公礼德之后,数典忘祖的事,你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
赵敏语音一窒,随即面色如霜语如寒冰,终于来了脾气“你既顽固不化,我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了?”
这当然说的是剁手指头的事了。
常剑波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别的?当即冷嘲地道:“我中原武学博大精深,只怕你等外族人资质鲁钝,看了也是白看!方才的这套武当拳法赵姑娘也看清了,可学会了吗?玄冥二老武功高绝当世可数,难道便不曾告诉你,只学招式不明要诀,终究有形无实一无用处?”玄冥二老听宋青书这般挑拨离间,而赵敏却只沉吟不语,心中又急又怒,便高声喝骂:“小子胡吹大气!再胡说一句,要你的命!”
鹿杖客还只是出言,他师弟鹤笔翁却是急躁,当即运气,竟是要将常剑波毙命于掌下。
俞凌波和张无忌看得分明,同时大惊,张无忌乃是吃过“玄冥神掌”大苦头,当年几乎丧命的,凌波在武当和这个师兄最亲,两人同时破窗而入,凌波护住了常剑波,鹿杖客见势不妙,立刻与师弟一起御敌,张无忌哪能让师妹遇险,挡在二人前面,双掌翻出,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掌同时相碰,只觉来劲奇强,掌力中竟挟着一股阴冷无比的寒气。这股寒气自己熟悉之至,正是幼时缠得他死去活来的“玄冥神掌”掌力。 张无忌一惊之下,九阳神功随念而生,乾坤大挪移随之自动运行,竟然把这师兄弟二人的掌力分别奉送了回去,鹿杖客和鹤笔翁大惊失色之下立马撤掌,也是张无忌经验不足,否则以内功黏上一会儿,非让他们变成死鹿仙鹤。 当然,张无忌今生虽然也为明教出头,但是阳顶天既然在世,他也未能继任教主,名气大不如前,鹿杖客和鹤笔翁没将他放在眼里,方才吃了这天大的亏。 不过赵敏此时可顾不得手下大将,她自从俞凌波出现,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只顾着喷火去了,咬牙道:“贱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武当山上有张三丰那老道士我奈何不料你,今日却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对,是扒光了衣服划破了脸卖到勾栏里去,否则你轻易死了,万万难消我心头之恨。”杨逍和殷天正一听,均是皱了眉头,对视一眼,难得心有灵犀,心道:“俞姑娘当日虽然有些过头,可也是情势所迫为了救人,再说也只是吓唬一二并没有真正伤害这个郡主娘娘,可看她神色竟然是真要如此,狠毒可见一斑,万万不能看她年轻在心慈手软了。”
常剑波确实不知道二人梁子,却也容不得她如此折辱师妹,扬声道:“郡主若是要学这些花花架势与我师妹对手,那真是自取其辱,不如拜我为师,也叫你等知道何为武学正道。”
他向来方正,如此讽刺实在是因为赵敏的话说的太难听。
谁料俞凌波却还嫌刺激她不够,笑嘻嘻道:“有趣,师兄收了徒弟,不得叫我一声姑姑!不过汝阳王现在如此艰难,想必郡主娘娘是没有心思的。”赵敏虽然知道凌波慧黠,但事关父亲,还是忍不住惊疑交加。杨逍道:“二个月前,令尊汝阳王与左丞相之子孛罗特穆尔已率十万元兵屯兵太行山,对汴梁的红巾军成围剿之势,蒙古军势大,红巾军一时受挫。但汝阳王怕政敌托合齐纠缠,抢先报了大捷,不想我明教义军已经整合了力量,彭莹玉和说不得亲自带了大军,朝廷虽然备战已久,各类攻城器具十分充足,射入城中的弓弩上多半绑着火药。可义军也在城中挖掘地窖令城中军民藏身其中,又多备水具泥浆用来灭火。数日之后,汝阳王的弩弓与火药耗尽,汴梁城中虽说建筑损毁严重,人员却并无多大伤亡。汝阳王此次回来,可不是立功受赏,而是和你们皇帝解释,否则王保保何以要带两万兵马,这是给你爹善后去了。”
赵敏脸色一变,她近些日子心魔缠身,对于父亲的战报没怎么关心。可是王保保的焦虑可是看在眼里,还有王府两万兵马的调动,更是做不得假。要知道汴梁乃北宋都城,战略要冲,若是失利,纵然是察罕帖木儿也讨不得好,说到底他们并不是黄金家族出身,若非时局动荡,根本不可能封王。只是赵敏到底不是一般女娃,不过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怒道:“你们在我王府有内奸!”
不然如何连王保保的尽快也知道。
谁知就在她分神的一瞬间,俞凌波忽然从张无忌身上拿了个瓶子,将里面的水全数泼向赵敏。她这角度刁钻,纵然周围高手极力阻拦,赵敏脸色也沾了不少,火辣辣一片,让她心惊胆战。 俞凌波笑道:“郡主如此挂念我的容貌生死,小女子也只好回报一二,我师兄师从医仙毒仙,这是他按照毒仙王难姑炼制的毁容水,三日之内,肌肤烂到肌理,可是万金难求,正好匹配郡主身份。”说话如铃铛一般,仿佛是给小姐妹送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