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草原上的天空像是触手可及。
虽然不认为汉军有能力奔袭匈奴后方,但伊稚斜还是保持了谨慎。 他想了想,起身出王帐,来到隔壁的一顶大帐内。 “大萨满。”能让伊稚斜亲自移步的只有恩敕。 帐幕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古旧的味道。 萨满主修人体三魂,连通生死。 他们的施法过程需要用到血祭,书写咒文也要用畜牧或人血,以及骨骼。 萨满认为人的骨骼和血液里,蕴含着神魂的烙印,不可磨灭,能沟通死亡后的世界。 “我收到消息,说有汉军想袭击我匈奴后方,已到了乔巴山以西。”
伊稚斜说:“我记得大萨满能聆听生死,而后方各部多有你祭炼的骨器,可否帮我印证消息真假?”
“乔巴山? 那就是籍若部离的最近……那里确实有我亲手祭炼过的兽骨。”
恩敕从指端逼出一滴自己的血,又从腰囊里取出一枚骨片。 血落在其上。 他双目微阖,身体轻微震颤,口鼻间似有淡黑色的气息呼出。 没过多久,大萨满恩敕蓦地睁开眼,看向伊稚斜,一贯淡定阴沉的眼神中,竟多出一丝慌乱。 只看恩敕的神色,伊稚斜就升起不妙的感觉。 “兽骨听到的回音,是籍若部充斥着死亡和哀嚎。”
伊稚斜霍然色变,宛若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 乔巴山……乔巴山以西真有汉军!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近几日占据的上风,将瞬间消失殆尽。 或许还不止……伊稚斜感觉心跳都在加速。 乔巴山和他的单于王庭几乎平行,若有汉军出现,且有能力击溃籍若部,而后横向西移,后果实在难以估计。 那个方向全是匈奴各部所在地。 被人抄家了! 我率军要劫掠汉地,但汉军反过来,先打到了大后方我的老家。 伊稚斜脸色发白,头皮都差点炸开,感觉眼前竟有些眩晕。 大萨满快步起身,走到了帐幕内,同样悬挂着的一张狼皮疆域图下,取出一旁的水囊,喝了一大口,然后将水喷到地图上。 下一刻,那地图上便出现一缕血色,有一块地方变得殷红无比。 位置,正是乔巴山以西的籍若部! 大萨满脸上的血色也随之褪尽:“我这几日就感觉心里不安,却找不出原因……果然出事了,有汉军在我匈奴后方,并击穿了籍若部。”
伊稚斜的视线,在地图上顺着籍若部往西看,就感觉头皮发紧。 “叫渠蒙过来。”
很快,渠蒙从帐外走进来。 他路上已经听过传讯兵的叙述,脸色难看:“汉军杀到了乔巴山?怎么可能?”
“不会错的,刚确认过。”
伊稚斜咬牙道: “袭击后方的汉军数量必定不多,若大规模调动,不可能瞒过我们。”
“我在前线统兵,难以抽身,你速统领一支骑兵,以最快速度回去,大萨满会以秘术传讯各部防御,你的速度务必要快,日夜兼程!”
一刻钟后,就有一支匈奴精锐万人队,策骑折返草原深处。 领头的是脸上凶光四射的渠蒙。 随后数日,伊稚斜不断收到大萨满恩敕探知到的消息,噩耗一个接一个。 恩敕帐内悬挂的那张匈奴疆域图,后方已是一片猩红。 那对应着死亡的血色,以快的吓人的速度,从东往西推进。沿途的匈奴部落,一个接一個的被击溃。 籍若部,狼头部,天骏部…… 从图上看,对方推进的速度太特么可怕了,有时一天过去,图上就会有两三个部落被血色染红。 不论是大萨满还是伊稚斜,都变得焦躁,寝食难安。 他们急于知道后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定和汉军主力交锋的对阵,也被延误下来。 幸亏有恩敕借助之前的祖恩,催动狂风阻挠了汉军主力。 “大萨满,后方那支汉军到哪了?”
伊稚斜瞠目欲裂。
恩敕摇头:“他们被一种力量遮蔽,随着接连击溃我匈奴后方部族,他们的兵锋越养越盛,我看不清他们的踪迹。从推进方向判断,他们在接近王庭……” 单于王庭就是伊稚斜的老窝。 他忽感胸腔烦闷,连日来积郁的火气上涌,喉头腥甜,呛出一口鲜血。 时间转瞬。 渠蒙的队伍,连日疾驰,已回到了草原深处! …… “匈奴王庭所部,这几日开始收缩防守,再未派出队伍来追击。”姚招兴匆匆地靠近霍去病。
他们正在草原上,依托一处矮丘休整。 斥候散开,轮番警戒,余众则抓紧时间休息,就地打盹。 还有战士取出一个铜盒子,撬开,然后往嘴里倾倒食物。 那就是霍去病之前找大工造打造的东西。罐头的原理,将东西装在里边,久存不腐,正好用来当军粮。 很简单的改良,却是增加了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后勤。 “匈奴人又不蠢,追击了两次,都被我们吃掉,自然不会再派人出来。”霍去病叼了根草梗,意态悠闲。 这几日过去,已经记不得干翻了几个匈奴部落,反正沿途推过来,遇到的一个也没放过。 队伍里有部众舍不得浪费功勋,一开始还把对手的脑袋砍下来,放在马屁股后边,炫耀战功。 后来发现脑袋都臭了,又把脑袋扔了,改成割耳朵,也有割大拇指的。 他们这支队伍毕竟不是屠夫,妇孺和几岁的孩童总不能全砍了。 不杀留下又是祸患,就有兵士砍掉匈奴人的大拇指。 如此,便是活着也没有战斗力,握不紧武器,还要平白消耗粮食。某种意义上,这样的人留下来,比杀了对匈奴危害更大。 一个群体,有很多残疾人,只消耗,而无法创造对应的收入,会慢慢削弱匈奴的国力。 这就是战争,容不得仁慈存在。 霍去病带队一路杀过来,最终靠近了匈奴王庭。 面对过万匈奴王帐留守精锐,他们先是诱其来追,而后利用速度,分化蚕食。 可惜匈奴人很快意识到这支汉军的速度惊人,不再轻易派兵出来打追袭战。 一个时辰前,有斥候看见,上万匈奴精锐归营。 算着时间,霍去病判断应是前方攻汉的匈奴人,已知道他来抄后路的事,派了援军回来。 也好,能给汉军主力减少压力。 他缓缓起身,整个队伍,因为他的起身,迅速进入整装待发状态。包括之前短暂打盹的部众,也都翻身坐起。 过程中没有喧哗,井然有序。 队伍连日征战,身体疲劳,但因为事先准备充分,精神一直在亢奋状态,战意昂扬。 所有人都知道,等他们回去,这一次千里奔袭匈奴,将震惊天下。 而连日带领他们冲杀陷阵的霍去病,在这些士兵眼里,已如天神下凡! 当他翻身上马,战袍迎风。 今安轻嘶声中,小碎步跑下了矮丘,直戳匈奴王庭方向。 后方,近千部众如风相随,握紧了长枪! 在茫茫的历史长河里,或许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但这一战注定将载入史册,被山河所铭记,被人们所传颂。纵观历史,有谁曾千里奔袭,杀入外族的大营,驰骋无敌! 无数的汉人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在千年后仍要为他们的勇武而震动。 虽死何憾! 姚招,赵破奴,乃至所有汉军,都愿意跟着前方那个战袍飞扬的身影,奋死而不悔! 匈奴王庭。 渠蒙刚刚率众驰援归来,他喝了一大碗奶茶,狂奔千里的疲劳略减,双目猩红的问留守的匈奴当户查旭:“我们有多大损失? 汉军有多少人?”
“从东端的乔巴山往西,一共十七个部落无一幸免,全被对方击溃,成年男子悉数就地斩杀,无一活口,女人和其他劳作力也多被断掉了拇指,只有不记事的幼童得以幸免。”
渠蒙倒吸一口凉气。 那支汉军的犀利程度,出乎他意料。 “他们从昨日开始扰袭王庭,我派人去追击和他们有过接战,一共……近千人。”
查旭一脸络腮胡,毛发浓重,发辫在脑后盘结。
“多少人?”将匈奴后方戳穿的汉军,不足一千! “你统领精锐留守,任凭千余汉军冲杀我匈奴各部?”
渠蒙扬起马鞭,狠狠抽在查旭脸上,血迹殷红,皮肉外翻。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阵躁动,蹄声由远而近,汉军又来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