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教堂的瞬间,上一秒还在吵吵嚷嚷的坏脾气师徒组突然安静了下来。
与外面冰冷而诡异的浓雾村庄相比,这座朴素典雅的教堂是那么的平静,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空气中飘来一阵迷迭香的淡淡芬芳。柔和的米白色内墙,粗壮的大理石方形立柱、高挑而壮观的穹顶、明亮细长的拱形窗户、整齐摆放着的木制长椅……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只是一个既温馨、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大厅,就连此处的温度,都令人感到异常舒适。
但是……外面的世界只有黑色的浓雾,这见了鬼的窗户为什么能洒下如此明媚的阳光?
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安吉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要不是她身上还带着那种头晕恶心的感觉,只怕会真的上当受骗——这里显然也有着高浓度的诅咒,最起码也是个五级异境。
在众人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时,阿诺德发现了一块颜色较浅的地砖。
他蹲下身来,用指关节试探性地轻轻敲了它两下,接着就听到了一种略显“空洞”的声音。
没做过多思考,阿诺德直接一拳头砸上去。伴随着一声巨响,位于它下方的那个漆黑空间,以及那道下延伸的狭窄石阶,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你们快来,教堂下面有别的空间!”
他话音未落,佩德拉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奔了过去。
安吉和拉宾虽然也很心急,但他俩中间还夹着个哈德弗,只能一步一挪的慢慢走过去。
她羡慕地看向能自由行动的阿诺德他们,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当连体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安吉向前又迈了一步,踩到了另一块地砖上。
脚下的地面突然发出细微的喀嚓声。
众人心中一惊,还没做出反应,位于女孩附近的数块地砖瞬间轰然开裂,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恐惧的失重感。
情况危急。在这一刻,安吉第一反应便是握紧右手中的剑柄,左手则是下意识地拽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东西”。
与此同时,单手扒住地面边缘的拉宾团长、佩德拉和阿诺德的呼喊声、以及上方明亮的光线,都在飞速离她远去。
四周已经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左边却传来愤怒无比的咒骂声:
“小婊子!!你自己要死还带上我!!”
安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拽着的,好像是某个人的胳膊……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在这种被失重感包围的恐惧中,她不禁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连安吉自己都有些震惊——这种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吐槽。
这究竟算是冷静呢,还是失了智呢?
然而,她的话连一半都没说完,就被哈德弗的破口大骂声给完全盖了过去:
“你个XXX的掉下去还他妈划了我一道我XXX!”
这个倒霉战俘还在疯狂输出,脏话已经讲了起码有十句不带重复的,甚至中间连停都不停一下,显然已经慌的不行了。
但他们还在下落。
无尽的黑暗中,一道灵光自安吉脑海中闪过:虽然她无法在空中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但起码右手还能动弹。
于是她将手中握着的长剑,狠狠刺向右边。
这一击没有碰到坚硬的岩壁,却也没有落空。
一片黑暗中,厄里亚修长的剑身似乎插在了什么东西上。
柔软、却又有着很大的密度。
安吉下落的速度骤然变慢,但与此同时,带着一个活人重量的左臂却被这种突然停下的势力拉扯到差点脱臼,痛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被她这么一拽,上一秒还在咒骂对方的哈德弗突然哑火。他立刻回过神来,紧紧抓住女孩的手臂,同时保持着一种尴尬而心虚的沉默。
在下滑数米后,这种奇怪的物质终于完全固定住了剑身,让安吉也得以稳住身形。
她痛得咬紧牙关,微微喘气的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太,重,了!!!”
明明以单手拉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理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作为灵魂体来到里世界的安吉,比平时还强——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她,在觉得哈德弗很重的同时,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其更加沉重。
还没等安吉休息几秒,一种头疼欲裂的感觉突然自脑海深处传来,令她吃痛地小声哀嚎了几下。
甚至能隐隐感觉到,有一些什么东西,在顺着她精神最薄弱的位置,往深处涌去。
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哈德弗顿时慌张起来:“你XX的别在这时候不行啊!”
然而,安吉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去安抚这个脏话连篇的家伙了。她的右手正在渐渐失去力气,而哈德弗还在乱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像……是在顺着她的身体,往右边爬?
这一行为,让原本就不太行了的安吉雪上加霜。她痛得直喘,很想把他踹开,却又不敢分心,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
然而,一向嘴欠的哈德弗不仅没有答话,甚至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这让安吉气得在心里疯狂骂骂咧咧。
就在她已经快握不住剑柄的时候,哈德弗终于顺着她,艰难地爬到了位于她右侧的位置。
即使周围一片漆黑,但安吉弄出的这些动静,足以让哈德弗推测出她是如何做到“迫降”的。
这家伙能做到的,他当然也做得到!
“滚开,让我来!”
哈德弗这么说着,同时抽出安吉腰间别着的、原本属于他的长刀,有样学样,往右边猛地一刺。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真的能力挽狂澜一样,让安吉无力吐槽。
但哈德弗确实做到了,并且做的比安吉更好。
他以右手握着的刀柄为锚点,固定住自己的同时,还顺带用另一只手向上提起安吉的右臂,稍微减轻了点她的负担。
这让安吉很是震惊。在他那股蛮力下,她的右臂传来剧烈的胀痛感,但起码不容易掉下去了。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重——”
哈德弗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着。以他的力气,想要承担两人的重量根本不在话下,可现在却只觉得异常吃力。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身体好像,变得很沉……”
这种交谈,不仅对改变现状毫无帮助,还会增加彼此的负担。在意识到这点后,安吉与哈德弗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然而,情况还是和先前一样糟糕。此时的他们就这么直挺挺地挂在峭壁上,如同两条挂在钩子上半死不活的咸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是从他们的右侧传来的。
从哈德弗自力更生后,安吉的负担就已经轻了许多,但脑袋里翻江倒海般的痛楚却并没有消失。
她强行振作起来,用左手摸向被剑身刺入的“岩壁”,却摸到了一种粘稠温热的液体。
而被这些奇怪液体所覆盖的墙壁,不仅表面有着团块状的突起,还有着一种介于坚硬与柔软之间的微妙触感。
不如说,更像是一面“肉壁”。
安吉心念一动,收回左手,闻了闻指尖沾着的那些液体。它们散发出如铁锈般的血腥气味,这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
没想到,这还真是个活教堂。
但既然这面“肉壁”的表层都被湿滑的血液所浸透,自然也没法顺着它爬回去。
她虚弱地苦笑了下。且不说先前那波垂死挣扎的操作令她消耗了大量精力,更要命的,是那种源源不断涌至大脑的困意。
以先前那阵剧烈头痛发作的时间为分界点,现在的她能明确感觉到,那些东西已经成功钻进了她的脑海,开始“吞噬”她的神智,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此时,哈德弗也已经发现,这面破墙滑到连让他搭个脚都做不到。
他立刻放弃想要顺着它爬出去的想法,环视四周,突然看到一处微微发光的地方:
“喂,小婊子,你看左边!”
安吉迷迷糊糊地往左看去,发现距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方洞,透出丝丝微弱的光芒,并且几乎与他们平齐。
太刻意了,刻意到她甚至忍不住想说一句:可别再他X的折腾我了……
可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哈德弗没去理会她的异样,只是紧盯着那个不知是不是凭空出现的洞口。
现在,他有一个最快速,也是最简单的选项:把挡在他左边的这个“碍事鬼”踹飞,夺过她的剑,再同时用两把武器交替着插到这堵“肉墙”里,就像攀岩那样,以此移动到那个洞口处。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左手拽着的那条胳膊突然间失去力气,陡然变沉——
哈德弗心里一惊,猛地加重手中力道,这才勉强没让对方掉下去。
可那种惊人的重量,让他觉得很不对劲——这绝不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该有的体重。
他咬牙强撑着,同时在心里疯狂嘲讽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刚刚还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家伙?
是因为她在停止下落的时候,也拽了他一把吗?
这根本说不通,也不符合自己的性格。要放在平时,他只会觉得,像她这种白痴就该死在战场上。
可是,他所拽着的这个倒霉女孩,与他何其相似——被斯莱德丢到远超出自身实力的异境,在这些充满诅咒的鬼地方垂死挣扎,甚至连她头上带着的那个骨盔,都是他曾经用过的东西。
无论是背叛前还是现在,哈德弗总是忍不住去想同一件事——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救下当年的自己。
所以,也很难对眼前这个“他的白痴青春版本”坐视不理。
“哈德弗……”
女孩这声既无力又莫名其妙的呢喃,把沉浸在情绪中的哈德弗猛地拉回现实,声音也有些慌张起来:“你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啊!”
安吉于半梦半醒中轻笑了一下。她早已经无法握住剑柄,整个人都悬空着,全靠哈德弗在拽着她。
这是她未曾设想过的景象,也让她更有底气,去做出那“豁出性命的豪赌”。
“我把力量和剑借给你……但是,作为交换,你要把我带出去……”
听她含糊不清地讲完这些话,哈德弗当场愣住,紧接着就气得大骂起来:“你个小婊子还有完没完了!还把你带出去,做梦——”
话音未落,他惊愕地看到,他所拽着的女孩身上突然冒出淡淡金光。
这些光顺着他的左臂,瞬间传遍至全身。哈德弗能感受到,原先那些肉体上的疼痛感现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盈全身、温暖而轻柔的力量。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很轻松的拉住这个“过重”的女孩了。
只是,那些强烈的头痛感,甚至是位于灵魂层面的“灼烧感”,依然在不停地折磨着他。
哈德弗心情复杂的看向安吉,毫不意外地发现,她还是那副意识朦胧的模样。
看来,仅凭这个能力,是无法让她摆脱现状的。
不仅是他,安吉心里也很清楚这点。
她用最后的力气对哈德弗笑了下,以轻到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
“前辈,您该不会做不到吧?”
事实证明,激将法对哈德弗很好用,好用到他不再去纠结“要不要把她丢掉”,而是在第一时间内骂了回去:
“狗东西,谁要当你的前辈,故意恶心我是吧!”
他又连着骂了两句脏话,随后就看到,对方正慢慢闭上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让哈德弗更加生气了。他用力地笑着,脸上青筋爆起,同时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小婊子……我当然会让你活下去。我倒要看看,摘下那个头盔后,你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虽然安吉已经失去意识,但那些淡淡的金光却仍包裹着她的身体,顺便让哈德弗也跟着“发起光”来。
这些光在治愈伤口的同时,也全方位强化了一下哈德弗的能力,不仅能轻松地拉住安吉,甚至令他想大胆尝试一下先前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把这个陷入昏迷的家伙,直接丢到那个洞口里。
他笑了下,右手狠狠握住刀柄,同时左手猛地发劲,将手里拽着的那个人荡起来,试图寻找到一个好点的角度,将她直接丢进洞去。
但是荡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角度。
受挫的哈德弗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不把这家伙直接扔了吧?
他看向这个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黑发女孩。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家伙长得奇怪的很,而那头黑发又会令他莫名的想起斯莱德,整个人也跟着烦躁起来。
但她这种突然晕过去的表现,让哈德弗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家伙的灵魂不会有点问题吧?
有着十年“探异境”经验的他很清楚,在这些鬼地方,永远都会有着“无形的诅咒”,同时攻击人们的灵魂和肉体。
恶心,无力,身体疼痛,那都是诅咒对肉体的负面影响。
而眩晕,晕厥,神经疼痛,甚至是被拉入幻境,则很明显是在精神层面受到了攻击。
只是灵魂受伤,虚弱,那倒还好说。
但如果是灵魂出现“裂痕”,意志又不够坚定的话,在这种中级异境的诅咒浓度下,会非常麻烦,甚至很有可能无法维持自己原本的形态。
也就是变形。
想到这里,他的脑袋也不禁痛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愿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待那种脑仁阵阵发疼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后,哈德弗轻轻叹了口气。在一番思考过后,他还是放弃将安吉直接丢进洞里,选择了另一种更稳健的方法——
单手攀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