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的秋风今年起的晚了些,同样,来安西都护府的援军也是来得晚了些。几日之间,郡马抚琴守空城的故事已经在整个西州传开了,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高门大户都知道了在北庭城西残阳关内郡主府中有张鹏这么一号智勇双全的郡马。以至于张鹏走在北庭城的街道上都会有百姓笑呵呵的冲他打招呼,那表情,妥妥的崇敬之色,甚至还上演了几出城内商贩坚决不收张鹏茶饭钱的戏码。徐婉仪则是因祸得福,不仅剧毒得以消解,而且武学境界经此一次突破瓶颈,进入了气合归一的大宗师境界。这还有天理没天理了?别人穿越都是顺分顺水,可偏偏自己就是负债前行。一千万贯的压力到底是有点大了,放在后世,这妥妥就是数以亿计的贷款啊!张鹏突然记起了王校长他爸那句“先定一个小目标”的玩笑话。为什么人家就能把这种话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呢?“姑爷,咱们快些上马吧,郡主要我们半个时辰内赶到郊外陇上,照您这种不紧不慢的逛着,午时都到不了陇上啊,”高达埋怨道,他这两天与张鹏相处,两人已经相处的不像主仆,而像是朋友。这跟张鹏如今待人接物没有一点拿捏的架子有关,随意的不像话。“屁,我前几日就跟她说了,农时已过大半月,而且雨季已停,现在不是说你人多就能把青苗再补上的,光是翻地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多我一把锄头也无济于事!”
张鹏不以为意的回答着高达,脚步停在了一家胡人的服饰店前,看起来是对胡人的生意很是感冒。“可郡主已经在全城文武百官面前把你要同去的消息说出去了,你不去,岂不是让郡主丢了颜面?”
高达的脸上流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要我去我就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张鹏随意翻弄着胡人摊子上的商品,傲娇冷哼。高达都要急哭了:“姑爷啊,你昨天晚上明明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明就是为了这次补种做准备嘛!”
张鹏回过头,没好气的看着高达,最终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小跟班因为自己缺席“春耕补种动员大会”而受到牵连,只好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那些东西由你交给她也好,我跟她没说两句话就会吵起来,一来二去什么事情都会谈崩,来,拿着。”
说完,张鹏总袖口中取出了三根卷轴交给了高达:“小子,我是不会去的,跟他们那些蠢人一起待久了我怕染上蠢病,这三卷图纸你交给郡主,然后把我接下来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给她,明白么?”
“明白,”高达激动的接过三幅卷轴,然后做洗耳恭听状。两盏茶的功夫后,高达怀着震惊而又喜悦的心情打马疾驰出城,他额头上满是冷汗,神色紧张的护着怀里卷轴,还特地背上了战刀,一副谁敢挡路就一刀劈了谁的架势。张鹏看着高达快马出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河伯私印。他倒不是因为真的因为自己多么的伟大,多么的担忧北庭的农事民生,而是昨晚做了一场梦!他梦到开平二年(明年),北庭终年大旱,残阳河水干涸减低,夏季颗粒无数,从阿尔泰山一直到天山以北的大片地区都饿殍偏野,伊州一地百姓更是卖儿鬻女,背井离乡,一时间北庭一地盗匪流民四起,突厥大军趁机起兵南下,劫掠河西,切断北庭退路。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怀中的河伯私印微微发光,滚滚发烫。当时,张鹏手捧着河伯私印坐卧在床榻之上发呆了很久,手心烫伤也浑然不知。果然,河伯私印是真的有特殊功能的,那就是——预警未来!“唉,我是真的不想当什么天命之子啊,都是被逼得呀,”张鹏微微摇头,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胡人商贩的铺面前。这里,才是他临时决定不去见徐婉仪的原因,他瞥了一眼门口地上的瓜子皮,俯身捡起,然后换上一脸笑容,昂首阔步的走进店铺。“尊贵的客人,请允许老赫尼斯为您介绍本店的特色商品,我们是来自......”一个热情的胡商迎了过来,他身穿黄底紫色斑纹印花坎的华贵康迪斯礼袍,头戴精致却老旧的红宝石发环,但张鹏却粗鲁的打断了他的开场白。“我知道你是萨珊波斯的贵族后裔,”张鹏无聊的观赏着货架上精美的萨珊织锦、贵气逼人的金银器和精致的大马士革弯刀,自顾自的说,“只是你已经沦落到变卖家族产业的地步了,啧啧,想必在哈里发的统治下做二等公民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老赫尼斯震惊的看着张鹏,他没想到远在大夏北庭竟然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家乡的状况了如指掌的年轻人。“波斯的荣耀永不灭亡,我们迟早会将那些大食刽子手赶出伊朗高原!”
老赫尼斯的姿态更谦卑了,“尊贵的客人,您真是博文广知,请您可怜无助的老赫尼斯,选取一些货物吧,老赫尼斯一定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张鹏挑了挑眉毛,对老赫尼斯的远大志向感到一丝敬佩但更多的是可惜,如果中亚的历史没有走歪,波斯人在哈里发的铁血统治下,仅剩的波斯城邦和抵抗力量会被消磨殆尽,拜火教也会成为一个历史名词,直到十六世纪的萨法维王朝的崛起,波斯人才再次用了自己独立的主权国家。张鹏摇摇头笑着说:“我对你的这些破烂儿没有兴趣,但我对你的种子有兴趣。”
老赫尼斯灰色的瞳孔中充满了疑惑:“尊贵的客人,我这里并不出售种子啊。”
“废话少说,这个东西,你还有多少?”
张鹏伸出手,手掌之中是一颗被嗑过了的瓜子皮,“五百贯,我包了!”
“五百贯!”
老赫尼斯显示面色一喜,然后看向张鹏手中的种子壳。可等他看了半天,最后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很显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面色委屈的说:“尊贵的客人,老赫尼斯不知道这是什么种子,我确定,我没有这一宗货物。”
“你的店里是否还有别人寄售的货物?”
张鹏不满的问道,语气变得很严厉。老赫尼斯面对愤怒的客人越发谦卑,赶忙俯身赔笑:“尊贵的客人,老赫尼斯的店里只有我自己家族的买卖,没有帮别人寄卖过东西。”
“把你店里所有的人都给我喊出来!”
张鹏的语气愈发严厉,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手里的瓜子皮不是别的,而是南瓜子的果皮!这可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应急粮首选啊,而且超级耐储藏,挡在地窖里存个小半年不是问题,如果没有记错,上辈子的贵族小金瓜就是产自新疆地区!无论是熬粥炖菜涮火锅都是上上之选,一颗贵都贵的肉疼,饶是他是一个高收入的外科医生也不是天天都吃得起。把这东西搞到,一则可以为黎民百姓增添一种粮食,二则可以卖给徐婉仪还债,这种高产的好粮食可不得抵个十万贯?“好的,尊贵的客人,您稍等,”说完,老赫尼斯就唤来了仆人,然后说了叽里呱啦一阵波斯语,最后没过几分钟,六个波斯武士和四名波斯侍女从后院走进了店里。可经过一番查问,同样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南瓜种子的消息。不甘心的张鹏只好仔细询问了今天还有哪些人来过老赫尔斯的店里,最后留给了老赫尔斯十贯钱的情报费用便急匆匆挨个排查去了......郊外,陇上,轮着锄头刨地的徐婉仪挥汗如雨。为了地域察客陀的入侵,紧急坚壁清野的战术是必须实施的,当时一把火烧掉青苗有多酸爽,这会儿刨地就有多酸爽。饶是徐婉仪武功再高,一天也不比别人多刨几亩地。“郡主,喝点水吧,”剑萍不忍徐婉仪辛苦,送上水来。“郡马呢?怎么还没来?”
徐婉仪接过水,小口的喝着。“郡马只是把高达派过来了,”剑萍拿着布斤为徐婉仪擦拭汗水,她很担心徐婉仪手臂上的伤口,但她查探过,只是几天功夫伤口就痊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很是丑陋的伤疤,形似蜈蚣。“在哪里,为何不来见我?”
徐婉仪皱眉问道。剑萍朝远处指了指,“现在秦老先生正在训斥他呢。”
君主大人朝剑萍所指之处看去,凭借她超乎常人的目力,她看到秦爷爷正在拿着一根拐棍追打着高达,一边追打,一边嘴里还破口大骂,只是太远,骂的是什么听不清楚。“唉,高达是个好孩子,这顿打估计也是替郡马挨的,罢了,我还是制止一下吧,这顿打着实打的冤,”徐婉仪叹息道。随着徐婉仪朝秦爷爷和高达二人走进,终于听清秦爷爷到底在说些什么了。“如此至宝,为何早不拿出来?关系到天下黎民百姓的大事,张鹏竟然视作儿戏,气煞我也,休走!”
秦爷爷此刻已是气喘吁吁,一手抱着一根卷轴,一手扶着拐棍。“秦老先生,我只是个传话送物件儿的,您打我作甚?”
高达此刻已经爬到胡杨树上了,脸上写满了委屈,见到郡主走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郡主,救我啊!”
“铜臭满身,无耻之尤,竖子,你给我下来,”秦爷爷明显更气了,他气的是那张鹏根本没有出面,却依旧把他的脸打的响亮。徐婉仪疑惑的看着抱着树干不下来的高达,然后给秦爷爷端去了一碗水:“秦爷爷,您为何对高达动怒呢,莫不是因为他没把张鹏带来?您也知道,张鹏性格跳脱,本来也就没指望他能来。”
秦爷爷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苦笑着递给徐婉仪三份卷轴:“你看看吧,你的好郡马给你的,早不给晚不给,偏偏在今天我们补种青苗的当天给,呵呵,我这张老脸算是被打成猴屁股了,我就只好倚老卖老打一下高达这只皮猴子了。”
徐婉仪听到亲爷爷的话后越发对三幅卷轴好奇了,这里到底画了什么能让秦爷爷如此气急败坏。很快,徐婉仪就没有半分好奇的心态了,而是经历了从震撼到狂喜,再到羞愧,最后到怒不可遏的心态变化。第一幅卷轴:耧车制与曲辕犁造详解图!华国农耕文明的智慧巅峰之作,大幅度提升耕地播种效率,北庭少耕牛,但挽马足够多!第二幅卷轴:风车磨坊和畜力水车工程图!北庭终年大风,功能百搭的风车在这里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利器,再配上畜力水车灌溉工程,轻松在北庭打造农业帝国不是问题。第三幅卷轴:独轮小推车制作详解图!这种单人就可以操作,不挑地形,可加帆借风力而行,运力惊人的手推独轮车,最适用于地势复杂的北庭以及西域地区,而且造价低廉,一旦在北庭普及,那对整个西域的生产生活将产生巨大推进作用。见识广博且多年军务政务一把抓的鸾鸣郡主自然是看得出这三幅卷轴的珍贵程度,说是无价之宝也毫不为过。难怪前几天张鹏对全城军民补种青苗的计划毫无兴趣,原来他已经早就有了更好的办法!耧车和曲辕犁可以把本次抢时耕种的时间缩短十几倍不止!再加上风车、水车和手推独轮车的推出,这简直是是为长期的北庭农耕大业量身打造了的一条龙发展计划!徐婉仪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她看向自己手边的,浸透了自己汗水的锄头,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再次拿起它的动力了。脸上发热,徐婉仪感觉到臊得慌,难怪秦爷爷说他的脸被张鹏打了,不只是他,本郡主也被打脸了呀!可明明是被打了脸,你却还是得笑盈盈的,满心欢喜的,小心翼翼的按照人家的意思来做接下来的事情,这才是更令人愤懑不爽的关键所在。“张鹏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告诉我?”
徐婉仪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朝树上的高达问道。“有,但是......”高达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说!”
徐婉仪凤眸怒睁。“姑爷,姑爷说,”高达咽了一口唾沫,“你们这些不会种田的笨蛋,方法我交给你们了,好好干吧,别让小爷瞧不起你们,对了,三幅图,三十万贯,把账给小爷记好了!”
说完,高达就感觉到情况不妙了,因为郡主大人已经面色通红的走到了胡杨树下,玉手轻轻抬起。“郡主,这是你让我说的,啊.....”胡杨树倒了,仅仅是因为它为一名无辜的快递员兼传话筒提供了庇护。背对着随胡杨树倒地而掀起的烟尘,徐婉仪走到秦爷爷身边并递给他一根锄头棍,笑道:“秦爷爷,您继续打吧。”
“哈哈哈,正合我意!”
秦老先生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