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胎铁背,弓弦银白,在日光下泛出别样的光泽。
苏彧将羽箭递出,道:“试试?”尾音微微上扬,轻而缥缈。
她掂了掂手里的弓,望着乌黑的弓背说:“难得摸一回弓箭,既然有机会,自然应该试上一试。”言罢,她从他手中把那支小箭给接了过来。 抬手,开弓。 她跟着窦妈妈跟姑姑学了一阵子,旁的长进暂且不论,这气力却的确比过去大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使得比往常重不少。 然则这弓过沉,于她而言,用起来并不称手。 秀眉一蹙,她的手便往下沉了沉。 不远处的目标,看起来似乎极容易命中,但弓箭握在了手中,她方才知道,这事并没有她看上去那般简单。 开弓已是不易,想要瞄准,再正中红心,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若生僵持了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已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探出一双手来,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一怔,旋即便发觉手中难以拉开的弓,被轻轻松松地打开了去。 羽箭尾端,在她视线里轻轻颤了两下,“嗤——”的一声,箭矢便笔直地飞了出去。 正中。 “这把弓太沉,不适合你用。”
身后的人,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她却仍然保持着刚才射箭的姿势,僵着身子立在原处。 鼻间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瑞脑香气,令她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苏彧却浑然不知,见她站在那不动,只皱眉说:“下回换一张弓就是了。”她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手里的弓还了回去,摇摇头说:“还有下回?”
“权当我不曾提。”
苏彧将脸转了回去,遥遥看一眼廊下趴在那举着爪子懒洋洋想要拍蝴蝶的元宝,才同若生说道,“陆立展的死,同那位裴相爷可有干系?”
若生轻叹了声:“我只知道如果陆立展不死,朝野间便不一定会出现那位裴相。”
世上的巧合,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巧合。 时至启泰元年,陆立展也不过才刚刚迈过不惑之年。 坊间也一向没有他身子状况不佳的传闻,乃至于连家名存实亡的时候,陆立展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朝野间,无人不晓,无人不拿他当个人物。 若生想了想,还是道:“他虽死了,但陆家还在,可见他的死,并不是上头的意思。”
“陆立展是太子一脉的人,既是太子即位,他自然也不该那么容易死。”
苏彧不置可否,而后冷笑了声,“何况,便是新帝心中实则对他不满,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那也不该赶在那个时候。”
新帝根基未稳,远不是该动杀机的时候。 能坐上那张椅子的人,有几个不是一路忍着熬着等着,走过来的? 太子就是再无能,也不应当立即对陆立展下杀手。 但他也的的确确抬举了那位裴相爷。 而今嘉隆帝还在位,朝堂上,也只有一位姓裴的官员。 但苏彧记得,那位裴大人,已老得走路都打颤了,据闻今年便要告老,能不能活到启泰元年,尚成问题。 若生说的那位裴相爷,在当时还十分年轻。 故而,他所知道的那个老头,便绝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一个裴相爷。 这般一来,事情便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太子身侧,如今可有姓裴的人?”
若生想起他们在平州时遇到过的事,不由得蹙眉问了句。
苏彧闻言,淡淡道:“至少,明面上没有。”若生的眉头皱得更紧,嘴角也紧紧抿了抿,而后再问:“昱王身侧,可有?”
“你能想到昱王那,已很不错。”
苏彧微微扬了下唇角,淡淡道,“朝中两派,暗中水火不容,太子在昱王身侧安插人手,并非没有可能,只可惜,昱王身边,明面上亦没有姓裴的人。”
裴姓在京里,并不是十分寻常可见的姓氏。 若生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起来:“难不成,这人眼下还未在京城?”
可他既然能在太子长孙少沔登基后,直接平步青云,升至相位,可见其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这人,在太子荣登大宝的路上,必有从龙之功,且极得太子信任。 这人,真堪寻味。 “毕竟还有数年光景,他眼下还未出现,也极有可能。”
苏彧并不反驳,但他的神情,却冷了下来,“但短短几年间,他便能盖过一路扶持太子的陆立展,乃至于最后站至相位,这人十分不简单。”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没有事情,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的。 若生垂眸不语,心中对他未曾言明的话,亦清楚得很。 “你所见所知,大多浮于表面,远不够用来细细推敲。”
他沉吟着,缓缓道,“你可还记得,那段日子,你被困在何处?”
若生颔首,面上神情沉稳而平静。 她不仅记得,而且已经去过了。 她说:“那地方,是北苑。”
京城以北,将出城门,有块地方,称作北苑。 宅邸地方不小,但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涉足。 且北苑时常易手,几乎年年都有新主。 苏彧凝视着她,问道:“北苑如今,在谁手中?”
“陆离。”
若生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陆立展的儿子?”他握着一块细软的布,在轻轻擦拭着那把弓,听到“陆离”这个名字时,动作一滞。
“他身为陆相独子,只是瞧中了一座宅子,陆相焉能不许?”若生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已渐渐变了。
她还有太多事情,没有理出头绪来。 “但北苑此后,可曾再次易手,如今还不得而知。”苏彧听着这话,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站在那,那双刚刚才握过弓箭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攥着袖口。 纤细柔美的手掌,在这一瞬间,泛出紧绷的青白色。 他眸光微沉,道:“段家的那桩命案,有眉目了。”
若生霍然抬头向他看了过去,惊讶道:“怎么说?”
她虽然知道他近些日子在暗中查探那件事,但并未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