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你不要得寸进尺!”
段素云的口气终是强硬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就扬手想要挥过去。
叫若生戳破了她不想听的事,她心神俱乱,只想叫若生闭上嘴,再不要说下去。可她的手扬了起来,坐在那的若生却依旧神色淡淡,没有半分要避的意思。 段素云瞧着,抬起的手臂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指尖痉挛,弯曲起来。 “啊——”她低低惊呼了一声,飞快地将手收了回来,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扣住那只痉挛中的手掌,一点点掰开去。 她太紧张,太惶恐,以致于浑身肌肉紧绷,手扬得高,臂便酸了,就连伸得笔直的手指头也颤栗了。 一时间,她心中那些同嘴上说的话截然不同的心思,就顿时表露无遗,但她仍然嘴硬着,斥若生:“我虽不是你嫡亲的姐姐,可也年长于你,你凭什么这般放肆地同我说话?”更何况,她来年,就是太子妃了!
到那时,休说若生,就是云甄夫人想要见上她一面,也得一层层报上去,请示过后方才能见。 段素云如是想着,姿态渐渐强横起来:“你休要胡言乱语,不然……” “不然?”若生这时候,却突然间笑了起来,杏眼微眯,嘴角轻扬,“不然三表姐就不让我直着走出这道门吗?”
她来段家时,是先见了外祖母段老夫人的。是以旁的不论,就是她出门后面上带丝泪痕,今儿个这事就没完。三表姐固然不怕她,可她那位面目慈和的外祖母,却怕与连家交恶。 而三表姐,显然是怕外祖母的。 若生望着段素云的眼睛,徐徐说道:“长辈们都不信你,三表姐这心里头必定是十分不痛快的吧?”
段素云说不出话来。 因为若生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没有错。 “他们不信,是因为三表姐你那日恰巧跟素雪表妹拌过嘴,还是因为你往常面上同她亲亲热热,背后却总不屑她是个妾生子?”
若生没有半分犹豫,伸出秀丽的手来,团成一个拳头,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展开来,有那么多的事可以怀疑段素云,多得十根手指头都快不够用了,也莫怪段家长辈不疑心别的,先来忧虑她。
毕竟段家的人,骨子里流着自私的血,他们自个儿也门儿清。 若生说完,将手一收:“所以只要我同大舅舅那么一说,这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表姐你说是不是?”段素云紧紧抿着嘴,身子颤抖着,似是怒极。 若生的口气却依旧淡淡的:“呀,说来也巧……三天后大舅舅是不是正好休沐?”
略微一顿,她笑着又道:“那我就约了大舅舅那天见上一面吧?”
段素云终于忍不住,于瑟瑟发抖中冷笑了起来:“爹爹焉能相信你的鬼话!”
“三表姐大可以试试。”
若生抚了抚衣摆,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段素云断喝:“你若嫉妒我,直言便是,何须装神弄鬼!”若生背对着她站着,没有回答,抬脚往外走去。 她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扑上前去,然而才刚刚迈出一步,尚未挨到若生的衣裳,就听见了若生突然间冷得像是落雪一般的声音,清凌凌回响在耳畔:“三表姐还是安生呆着吧,我前些日子刚蓄了甲,一不留神划破了你的脸,留了疤,太子殿下将来只怕就不愿意瞧见你了。”
容貌之于女子,极为重要,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段素云更是十分自恃容色,自不敢冒险。 可明明不应该畏惧的,明明若生要是胆敢划破她的脸,整个连家也会受到牵累,可段素云在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地将迈出去的脚步又给硬生生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若生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待到她终于平静下来,冲出门去时,廊下早已是空空荡荡。 方才候在外头的大丫鬟见她神色异样,忍不住出言询问起来:“怎么了,姑娘?”
段素云腿脚一软,差点跌倒,好容易扶着墙壁站定了,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丫鬟上前扶住了她,将她送回了屋子里。 她方一落座,就问:“我爹回来了吗?”
“姑娘,这个时候,世子爷怎么会回来……”大丫鬟闻言,微微一怔,“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寻世子爷?”
段素云怔怔的,“罢了,等爹爹回来再说不迟。”
大丫鬟听了这话,便也只应个是,退了下去。 可段素云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一直不得机会见上她爹一面。到了第三天,段素云的父亲,永定伯世子段承宗果然休沐在家。段素云便想起那天若生说过的话,心头惴惴难安,便趁着父亲还未出门,先去寻了他。 段承宗却觉得奇怪得很,捧着卷书,回头问她:“怎么了?”
段素云低着头咬着唇瓣,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们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信她,可她并不傻,怎会看不出父母长辈们心底里其实都在揣测段素雪是不是死在她手上的。只不过,她比段素雪得宠,又是嫡出……而且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总不能再丢掉第二个…… 加上后来,太子妃的人选落实,众人自然也就无意再提及那些事。 可如果若生说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段素云不敢深想下去,却不得不担心。 “可是出了什么事?”
段承宗见她久久不语,皱起了眉头。
“爹爹今日可要出门?”“午后同人有约。”
段承宗微微颔首。
段素云的脸色一变,勉强笑着,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紧张:“约的是谁?我可认得?”段承宗闻言,略有不悦:“是位同僚,你并未见过。”
他语气平缓,神态如常,没有半分撒谎的模样,可段素云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后,却难以相信他要见的人当真是他的同僚,而非若生。她回想着那天若生同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信誓旦旦的笃定模样,顿时害怕起来,觉得父亲这是同若生早早串通好了,他必定是要出去见若生的。 而且若只是位同僚,她问一问,又能如何?他为何不悦? 段素云叫自己心中闪现的念头唬了一跳,看向父亲的眼神立时变了。 段承宗则见她古里古怪的,叹口气:“可是闯了什么祸?”
“闯祸?没有!当然没有!”
段素云断然否决,她近些日子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屋子里,能闯什么祸?这般一想,她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端端的,父亲为何要问她有没有闯祸?
她骇得面色发白,声音也颤抖起来,忽然说:“爹爹,我害怕……” 段承宗愣了愣:“好孩子,怕什么?有什么事,同爹爹说。”段素云泪如雨下:“我怕自个儿担不起太子妃的身份。”
“胡说!”
段承宗沉下脸,“承蒙祖宗荫庇,你方有今日的造化,怎能自己先生了退意?!”
段素云哭得更厉害了,几乎连话也说不完整:“……爹,可女儿……女儿真的怕呀……” 她像小时一般,哭闹起来。 段承宗原先还要训她,这般一见,却也是傻了眼,急忙劝慰起来:“快莫哭,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好!”
段素云却哭个不休。 他没了法子,一面命人去请夫人来,一面耐下性子劝起了女儿。 可段素云的性子跟六月天,孩子脸似的,一会晴一会雨,断断续续的,却始终不叫人安生。段承宗嫌她哭得头疼,转身要避,却还不等迈开步子,就叫她给拖住了,哭着喊“爹爹,我委实怕得厉害”。 段夫人见状,就也在一旁陪着轻声啜泣起来。 他这腿就再也迈不动了。 结果这一日,他没能出门。 时至午后,段承宗同夫人一起陪着女儿,终于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罢了,不去便不去了吧…… 左右他要见的人,不是同僚。 自然,若生今儿个也没有打算要见他。 她见的人,是苏彧。 一大清早,若生就寻了个由头出了门,说是想起大伯母的生辰快到了,她得去找找合适的寿礼。 是以这会马车一角,就搁着一只礼盒,里头躺着尊玉佛。大伯母孀居,吃斋茹素,成日里念经,送她的礼,最容易。礼盒静悄悄地躺在那,边上也静悄悄地躺着一团东西。 忽然,那东西动了动,抬起半张脸来,“喵——” 叫唤了声,它打个哈欠,又将脑袋给伏了下去,一动也不动。可一当马车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它,它立即就探出爪子抠起了礼盒外层来,“嗤啦——嗤啦——”,像磨爪子。 “元宝。”
轻袍缓带的白衣公子低低唤了它一声。
它立马将爪子收起,用肉垫摩挲了两记礼盒外被自己抠出来的痕迹,“喵呜喵呜”讨好地叫起来。 苏彧却没有看它,只望着眼前的绯衣少女道:“时辰差不多了。”若生便撩起帘子往外探眼仔细看了看:“果然,叫三表姐缠住了脚。”
“你算得很准。”
苏彧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有着鲜见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