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嫂子愕然,嘴角翕翕,似要言语,但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来,只收敛心神匆匆跟了上去。一到近旁,走在前头的林氏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她,皱眉问:“你使的人去向他报信?”
她口气生硬,语带不悦,牛嫂子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当下将头一低,身子一矮,放轻了声音赔罪道:“奴婢知错。”
自作主张去办的事,主子不高兴了,她也没有法子辩驳,只能认下。 “怎么连你也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林氏懊恼不已,顿足斥责。
牛嫂子将头垂得更低,一双眼只盯着自己的鞋面看,连动也不敢动。 良久,林氏终是斥了句“回头再说”,拂袖朝前大步走去。她走得那样快,脚步那样得急,身体在晨光中略显踉跄。牛嫂子刚刚抬起头来,就瞧见了这一幕,立刻便想上前去扶,可想了想又将已经抬起来的手落了下来,垂在了身侧。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去了禁着莺歌母子的西跨院。 昨儿个将人悄悄带进来时,虽然避开了众人耳目,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瞒也瞒不了多久。 好在牛嫂子虽然忧心忡忡了一整夜,最后还是发现林氏并没有要将这事闹大的意思,尽管错在连四爷,可真计较起来,这事里难道就没有林氏的错?如果不是她不能容人,当年莺歌也不会从连府里消失,若莺歌没有出这道门,那后来的那些事也就都不会发生。 是以世人即便不齿于连四爷的作为,却也不会谅解林氏的做法。 闹开了,林氏的脸面也就全丢光了。 可谁知,这一次就是林氏有意闹大,也闹不起来了。 她们方进西跨院,便叫个婆子给挡住了去路。林氏自然是恼怒万分,冷着脸厉声呵斥过去,但挡路的婆子笑眯眯的,只说这是四爷吩咐的,还请太太先回去,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行。 林氏气得双手发颤,若非还顾忌着最后一丝颜面,同个婆子动手有失身份,只怕当即就已扬手打了过去。 她忍了又忍,深吸几口气,退出西跨院,随即便吩咐牛嫂子:“去书房!”“太太——”牛嫂子忧心不已。 林氏眉眼沉沉,面色十分难看,几乎要将手中抓着的那块帕子揉成碎末:“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我是太太,还是那女人是!”
连个妾也不是的东西,他凭什么护着? 她气红了眼睛,胡乱拿帕子擦拭着眼角,一路疾走。牛嫂子紧紧跟在她身后,张张嘴想要提醒她一句四爷这回不定就是想护着莺歌那丫头呀!不论如何,莺歌生下的那孩子,始终都是连四爷的骨肉,他自然不会半点不放在心上。可她亦清楚得很,自己这话说了,林氏非但听不进耳里,恐怕还要怒斥上两句,贱婢生的野种,算什么骨肉。 外室子在她心里,委实连只小狗也比不上。 这话一出,总不是好话,倒不如不说。 牛嫂子就无奈地将话给咽了下去。 一场腥风血雨,似乎已近在眼前。 然则一手筹划了这件事的若生,这会却正在明月堂里,同父亲一道用饭。 连二爷昨儿个没能见着云甄夫人,念叨了一晚上,起早想去千重园,却被告知云甄夫人出门了,只得悻悻然回来。一进门,恰巧撞见若生在同朱氏说话,他立马凑上前去,巴巴问:“你昨日瞧见阿姐了没?”
若生笑着点头:“晚间见了一面。”
连二爷捶胸顿足:“你怎地也不知来喊我一声!”
“夜深了,喊您做什么,左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您回头再见姑姑也是一样的呀。”
“这怎么是一样的呢!你看看你看看,你喊了我,去不去那是我的事,可你不喊我,就是你不孝顺我啊!这能是一码事吗?”
“您这是歪理……” “歪理不是理?这也带个理字呢!”
连二爷理直气壮地说道。
若生没了法子,只得服软:“爹爹我错了。”连二爷满意了,随后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喊了人来问:“饺子熟了没?”
他喊得响亮,被声音一惊,若生不由得脱口问道:“今儿个一大早吃饺子?”
没过年过节的,好端端的吃什么饺子,京里可不兴这个。 连二爷扭头瞥了她一眼:“羊肉大葱馅儿的!”
他就是想吃了,谁也没辙,只能顺着他的话给揉面擀皮剁馅包上了。 若生哑然,转过脸去看朱氏,朱氏却也只无奈地笑了笑。 不多时,金嬷嬷亲自提着个食盒打外头走了进来。还未搁下,连二爷就先贴了过去,腆着脸问:“嬷嬷我能全吃了吗?”
“……”金嬷嬷唬了一大跳,“这么些饺子,二爷您可吃不了!”
连二爷撇撇嘴:“我肯定能吃掉。”
他抓了筷子,一屁股落了座,一面盯着金嬷嬷摆盘,一面头也不回地招呼若生跟朱氏快来吃饺子。
大热天的,羊肉馅的饺子,若生也不敢多吃,不过尝了一口,倒是香得很,一咬满嘴油,喷香喷香的。 就是朱氏原先没什么胃口,也用了好几只。 金嬷嬷看得也高兴,亲自在旁伺候着。 外头天光明媚,屋子里也是一片灿烂之景。 过了会,连二爷终于想起来问若生:“你今儿起得这般早,可是又要出去玩儿?”若生搁了筷子,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着嘴角:“我要去一趟外祖家。”
连二爷咬着吃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道:“你上次回来,不是说再不去了吗?”
那还是段家大夫人办春宴的时候说的话,自那以后,若生也的确再没有踏足过段家的地界。连二爷记得清清楚楚,突然间又想起了上回去时,若生在海棠林遇见的事,当下连饺子也咽不下去了,抓着筷子急声说:“你还是不要去了。”
若生明白他是担心着上回的事,暗暗叹了口气。 段家那地方,她又哪里真愿意去。可她才从姑姑口中得知,三表姐已经被赐婚给太子殿下了。这么一来,她那位大舅舅所出的三表姐就成了未来的太子妃,来年开春就会入主东宫,如今也就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身份了。 更不必说,旁人想要在段家之外见到她的人。 不过总算若生还担着个表妹的名,比那些不相干的旁人可强得多。 她便摇了摇头,说:“爹爹别担心,我只是去见一见外祖母而已,去去便回。”
连二爷蹙起眉头,嘟囔道:“就一老太婆,有什么可见的,不见也罢!”
金嬷嬷立马在边上咳嗽了两声。 连二爷闭紧了嘴,坐立难安,忍了须臾还是又说了句:“她不是老太婆,难道我是老太婆吗?”
若生忍俊不禁:“她是,就她是,您怎么能是。”
言罢,她好声安慰了他两句,到底是说服了他让自己去。连二爷就举筷夹了一只又一只的饺子到她碗里,说:“多吃点,要不然回头那老太婆又要假惺惺地说你瘦了!”
金嬷嬷又咳嗽了声。 他回过头去,眨眨眼:“嬷嬷你嗓子痒吗?”
金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 …… 约莫辰时三刻,若生带着扈秋娘跟葡萄出了门。人若带得少了,到了她外祖母段老夫人跟前,必定要被她拉住谆谆教诲上大半天不可。不过照理,她应该带上绿蕉,而非葡萄。可绿蕉一听是往永定伯府去,一张脸顿时便白了。 扈秋娘就提议,带上葡萄吧。 春宴上的事,扈秋娘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也有所耳闻,知道绿蕉也是撞见了的,如今依旧心有余悸,也是常事。 不是人人都能像她们家姑娘似的,面上半点也不显露。 所以待到出门时,陪着若生一并出门的人选,就成了葡萄跟她二人。 一路上,若生不说话,她们也就沉默着。 马蹄声“嘚嘚”回响在耳边,终于变成了车夫的一声“吁——”,马儿打着响鼻停了下来。 若生下了马车,段家人一见,愣住了,先前可没有使人来传过信,但来人是连家的表小姐,自然不可轻慢,守门的之一立即转身朝里头报信去。另一人便迎着若生往里面走。 走了没多久,先前去报信的那人就返身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若生外祖母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一见她就笑盈盈墩身行个礼:“老夫人方才还念着您呢,不曾想您这就来了,眼下正高兴着呢。”
若生亦笑,模样亲热,跟着她去了前头见外祖母。 衣着端庄精致的老妇人,捻着佛珠倚在榻上,看见她就抬手招呼她往自己身边来:“你这丫头,我正念你呢就来了!”
若生唤了声“外祖母”,陪着她胡乱闲扯了几句,便将话头转到了正事上。 段老夫人一听她是要见三表姐,怔了下。 若生跟永定伯的姑娘,其实并不亲近,长辈们也都知道。 “外祖母,我多日不曾见过三表姐,颇想她,您就让我见她一面吧……”若生抱住了老妇的胳膊,半是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