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一时间,满是忽高忽低的惊呼声,夹杂着几声“喵呜”、“喵呜”的猫叫声。
连二爷就一面竖着耳朵听,一面拔脚越过身前的槐树往林子深处去。他个高腿长,眨眼工夫便跑得没了影。若生后知后觉,这才远眺着他的背影提裙匆匆追上去,奈何腿脚不如人,跑得慢,半天也没见追上。 她就在后头扬声喊他。可叫了两声爹后,他却越跑越快,只瞅着间隙回头冲她说:“我去看看猫在哪!”因着连家无人养猫,这宅子里也就自然应当没有猫才是。何况宅子外又非山林野地,乃是大大小小的街巷,众人也从未听说过有野猫出没这种事。所以没准,是附近谁家的猫溜进来了!连二爷因而好奇心大作,也不顾若生追着,只管循声撒丫子跑过去。 林子深处,几个丫鬟正拿着钩镰要围捉那猫。 偏偏那黄白的一团窜得比兔子还快,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又时而往树上去,竟是叫她们连根毛也碰不到。 有丫鬟懊恼不已:“你上那堵着去!”
“我这怎么堵?倒是你别愣着呀,赶紧的上去捉住了!”
“作死的,将我的裙子都给刮毛了!”
吵吵闹闹,人声鼎沸。 “怕它作甚,用手提了尾巴就捉住了!”
也有丫鬟只手执提篮站在树下,因恐手中提篮里好不容易采摘了半篮的新鲜槐花给猫扑撒了,就只敢踟蹰地立在那动动嘴皮子。
正当此时,连二爷一个箭步越上前。 树下立着的丫鬟顿时唬了一跳,一手捂着心口慌慌张张地回头去看,待到看清嘴里更是惊道:“哎呀!二爷您可别过去,过会叫那小畜生给冲撞了可不得了……” 可连二爷哪会听她的,口中说着“我就瞧瞧”,这脚就已经迈出去了。 丫鬟不敢放行,把手里的提篮往那颤巍巍的树梢上踮脚一挂,就笑着来阻他:“二爷您快听奴婢一句劝,过会等她们将猫捉住了再提上来给您看也是一样的。”连二爷却觉得这怎么能一样,仍是巴巴地要亲自过去捉猫。 丫鬟连劝了两句觉得这可劝不住了,正头疼着瞥见若生赶了过来,忙迎了上去道:“三姑娘,那猫瞧着体型硕大,只怕凶得很,您快劝劝二爷别往那前头去了吧。”
万一连二爷在这伤着了,回头她们一个也讨不着好,保管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急得额角都冒了细汗,同若生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飞快。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连二爷就飞快地溜走了。 若生正巧发觉,连个声也来不及出就追了上去,结果朝前一看就看见了元宝那胖乎乎的身子,背对着她,露个大屁股,尾巴摇啊摇,悠闲得很。 被一群人围困着,它竟半点不慌,反倒爬到了高高的树上打起了哈欠,“喵呜……” 若生看着就傻了眼,它怎么又往连家来了? 思忖间,不远处忽然冲出来个着杏色衣服的小丫鬟,举着手上的钩镰就要往元宝身上落下去。 若生大惊失色:“别打它——” 那丫鬟听见她的声音,险险住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在场诸人也都立刻朝她看了来,就是连二爷也都定住了脚,奇怪地回头看了看她道:“阿九,你怎么一脑门子的汗?”
若生闻言抬手往自己额上一抚,蹙起了眉头。 哪来的一脑门子汗,这明明是干的…… “哈哈哈哈,被诓了吧!”
连二爷捧腹大笑。
笑声里,树上的猫猛地一跃而下,飞奔着就朝若生跑来。 众人猝不及防,它直接就扑进了若生的怀里。 这一回若生可没能站住,“扑通”一声就地摔倒,坐在了树下几星落花上。 “喵喵——喵——”元宝眯着眼睛,用尾巴轻轻扫着她的手,埋首在她怀里亲昵地噌了噌。 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各自丢了提篮钩镰等物,急匆匆地冲上去要扶若生起来。连二爷跑得最快,到了跟前一弯腰就把猫给抱了起来往边上丢,而后就去拽若生起来,紧张兮兮地问:“摔着哪了?疼不疼?要不要紧?想哭不想哭?”尾椎骨上有些木木的疼,但并不要紧。 若生便深吸了一口气,就着父亲的手站直了身子,摇头道:“地上软,没摔疼。”
连二爷似不信,用担忧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转身就去找被自己丢开了的猫,嘴里念叨着:“敢欺负我闺女,看我不扒了它的皮……” “喵……”角落里,胖猫蹲坐在地上,声音微弱地叫唤了声,似讨饶。 连二爷捋着袖子小声嘀咕:“别叫,卖乖也是无用的,我已经知道你不乖了……” 元宝的声音愈发轻了下去,“喵……”视线却越过连二爷,落在了若生身上,旋即它突然在地上翻了个身,打着滚“喵呜喵呜”叫唤起来。 “长得这么肥,再叫我就宰了你当下酒菜!”
连二爷嘟嘟囔囔恐吓起来。
在后头听着的若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赶忙说道:“好了好了,都别围在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趁着日头还高将槐花采摘了仔细挑挑。”吩咐完,她大步朝着父亲跟元宝靠近。
元宝就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两下窜到她脚边,攀着裙摆不撒开,一面歪头觑着连二爷。 连二爷皱皱眉,问若生:“这猫认得你?”若生颔首:“勉强算是认得。”
“哦?”
连二爷奇怪起来,“这是谁的猫?”
若生弯腰捞起元宝,仔细往它身上扫了一圈,果然瞧见了先前那只锦囊,一模一样,只上回见时鼓囊囊的,这次却瘪瘪的。 她一时猜不透元宝再次出现在连家的用意,只得斟酌着,道:“是位友人的猫……” 连二爷瞪大了眼睛:“是谁?”
“不告诉您。”
若生别过脸去看身后不远处的树。
连二爷怔了怔,也不关心这猫是打从哪儿溜进来的了,只垮着脸说道:“阿姐说你年岁大了自然不会同小时一样,事事都告诉我,唉……这就应验了……”言罢,他神情委屈地看向若生,又看看她怀里的猫,瘪瘪嘴,“我还不如一只猫!”话至此,他开始唉声叹气。 这一声声叹下去,等到他们回了二房地界,他还没能高兴起来。 丫鬟打起了葱绿撒花软帘。他瞅瞅元宝,哼了声:“它没长腿呢,自个儿不会走路!”
说着,他抬脚啪嗒落在了碧绿凿花地砖上。
月洞窗下钩子挂着的架子上,正在喝水的鹦哥铜钱也突然张了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腿!腿!”两只翅膀扇动得哗哗作响。
元宝就立刻仰起了脖子往上看去,看见是只鸟,当即大叫了起来,声音雀跃得很,胖乎乎的身子也蠢蠢欲动起来,眼瞧着就要扑上去捉它了。好在架子挂得高,它没东西可以借力,也够不着。 架子上的铜钱转个头,又低下去喝它的水,鸟喙浸在清水中,眼睛却看着周围。 “喵!”元宝亦四处张望起来,看看扶栏,又看看月洞窗,再看看那高高悬着的架子,最后目光落在了鹦哥腿上吊着的银链上。
然而若生没给它机会多瞧,让绿蕉将它放下后,就在廊下蹲身去解它脖子上挂着的锦囊。 上回元宝来,是从那墙洞里溜进来的,若生就吩咐下去让人去那处看看,花丛是不是乱了。 而后她便就着明晃晃的日光将锦囊打开了来。 谁曾想,里头除了张字条外,就空空如也了。 她狐疑地取出字条展开来看,一看之下却愣住了。那上头的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写的也的的确确就是她上回写的那两字——多谢。她低头去看元宝,但见它昂着头回望过来,龇牙微笑,不觉愈发困惑。 可元宝再灵活聪明,那也只是只猫,除了喵喵乱叫外根本无从开口为她解惑。 若生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等到丫鬟回来,同她禀道,“回姑娘的话,那丛蔷薇的确乱了些许。”若生摆摆手将人打发了下去,再去看元宝,那胖乎乎的一团就缩在她脚边撒起娇来。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锦囊,一头雾水。 她爹在屋子里喊:“阿九阿九,你还在外头做什么呢,吴妈妈让人做了好吃的,还不进来?”
“喵呜……”像是听懂了好吃的三个字,元宝噌地爬起来,踩着地砖往里走。 若生哭笑不得,只能也掀帘入内。 她爹正吃着块香糕,先看见了猫就含含糊糊嘟哝起来:“素……它久……” “过一会就送它走。”
若生失笑,在他边上落了座,锦囊被她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她琢磨着元宝上回出现是为了送那袋子蜜果子,这次也不该毫无理由的出现才是,可锦囊里只有她写的一张字条,元宝身上也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若生拣了块糕吃着,思绪慢慢地乱了。 元宝却自若地赖在她脚边,张着嘴想吃桌上的点心。 过了约莫一刻钟,连二爷再次催若生:“你瞧瞧它,还想吃你的铜钱呢,快把它送走!”若生一看,元宝正流着哈喇子盯着窗下的鹦哥,果然一副馋样,不由哑然。 她笑着应个好,领了元宝出去让绿蕉等人将其看牢了,旋即回房寻了纸笔出来重新写了一张字条塞入锦囊。收拾妥当后,她才将锦囊给元宝挂上,随后悄悄地让它从洞里溜走。 然而谁也不知,元宝并没走,它只是趴在洞口朝里张望着,过得良久才慢吞吞地起身往家去。 沿着来时的小道穿过平康坊,又轻车熟路地进了苏家,它摇头晃脑地钻进了小竹林。 风吹竹叶,簌簌簌簌。 元宝竖着耳朵听响动,一边走,一边低头嗅着地上落叶。 突然,它的鼻头撞上了一双靴,罗帛为面,色青。 元宝就慢悠悠地抬起头往上看去,“喵呜……” 苏彧逆着光站着,一低头,就看见了它脖子上挂着的锦囊,不觉微微一顿。 这锦囊,他分明搁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