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筱文一脚踏出陆府的时候,外面天还是阴沉沉的。
寒风凛冽,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冰封了。 进宫的这段路上到处都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其他色彩。 卖朝食的摊主架起一口油锅,滋啦一下,面糊碰到沸油发出巨大的声响,翻弄两下,一块油饼就出锅了。 陆筱文路过买了一份,骑在马上小心咬了一口。 这些朝食多数是卖给上朝的官员的。 三日一朝,每逢不上朝的日子,也会有干力气活的工人买来充饥,所以饼里的肉和锅里油都放的很足,价格也不算便宜。 热腾腾的油饼在这寂寥的早晨显得还算美味,但多吃几口就有些腻味了。 饼吃完了,陆筱文也就到了。 从宫门口下马步行,自有内侍引他至宣政殿。 炭火熊熊,暖意弥漫在宣政殿的每一个角落,与外头的萧瑟截然不同。 圣人坐在宝座上,身着龙袍,头戴金冠,手握玉珠,高贵且不容侵犯。 陆筱文三叩圣人,递上象征军权的虎符。 “爱卿这一路辛苦了。”圣人微笑,亲自走下来扶起陆筱文。
虎符被康寿忠小心接过,放入锦盒里存好。 陆筱文汇报起战场的情况来,另外,他还提到了给将士们的赏赐:“臣以为,圣人也该多多提拔军中有功之士,以鼓舞士气,以慰军心。”能打胜仗靠的不是他一人之力,而是千军万马之劳。 “还有战死的弟兄们……臣想为他们家里求一份抚慰。”
“这都是应该的,你不说,朕也会安排,再寒也不能寒了将士心。”
圣人颔首,论功行赏,他不会吝啬。他的朝廷也需要更多的人才来充实。 “说说吧,筱文,这回燕州之行可有什么见闻?”
圣人不再称呼他的官衔,而是像在与一个亲昵的小辈闲谈。
“臣与大皇子初到燕州,土地贫瘠,风沙满天,路上多有饥民……臣一开始以为是气候干旱导致。”陆筱文回忆起那番景象,神色凝重。 “后来呢?”
圣人早从每年述职的官员口中听过此类描述,他们无一不是向上哭穷,以期减免赋税。 “虽气候所致,但臣与大皇子初入燕王府时,却像到了江南一般……燕王殿下招待臣等,亦是十分隆重,想必是对圣人极为看重。”
“哼!朕这个弟弟,胸无大志,贪图享乐,不想着为治下百姓谋福祉。当初就不该让他镇守边关这般紧要位置!”
圣人微怒。 燕王荒唐,不堪大任。 只是要他换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不能放心。燕王虽然荒唐些,但若真换了个有能力的坐镇,燕州将是一大隐患。 “圣人!”
陆筱文见他只是怒其不争,一撩衣袍就跪下了,“臣深知圣人友爱手足,但燕王不得不防!”
“臣在燕州时,就察觉边境军有六成都只听燕王之令,而不闻虎符。巧的是,与突厥一战,边境军的伤亡多数都是那四成忠于朝廷之士。”
“臣还打探到大军数量远对不上当初的一万之数。臣不敢深思,十分惶恐。”
陆筱文伏地,身如抖筛,看起来害怕极了。 “继续说。”
圣人收起还算轻松的神色,沉声道。
“昨日,臣的妻子与臣说了一件京中八卦,是关于户部尚书薛大人的爱子,年前在大街上被失控的马车撞了。”说到此处,陆筱文直起身,也不怕圣人怪罪,直视他的目光: “虽此人在狱中招供的是他不守城规,在大街上纵马,致使马受惊失控。但京兆尹曾派人去查看过现场的痕迹和车马的痕迹,发现马并无受惊的迹象。”
“若是故意人为,为什么要针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可能是这孩子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
圣人沉思:“纵马之人如今在哪?”
陆筱文抿嘴:“京兆尹查不出更多的东西,罚了三个月的牢狱,如今已经刑满释放了……” “找回来,交由大理寺处置。”
这就是对京兆尹不满了,陆筱文得了令,随即告退。 圣人眯着眼问了一句:“贺氏,如何得知这里面的细节?”
陆筱文心里一咯噔,他早猜到圣人会有所怀疑…… 于是马上把准备好的回答奉上:“臣妻在国子监旁开了家食肆,薛公子是店里的常客,小公子事发后上门探望过。薛夫人爱子心切,也是……” 圣人了然:妇人长舌,没想到事情的深处,情有可原。 倒是让薛夫人背了个锅。 实际上薛夫人除了怀疑了一下衙门是不是收了那人贿赂之外,是断没有想到偷听这一层的。 还是薛然自己后怕,越想越憋不住,同贺韶光讲了,希望她能说给陆筱文听。 毕竟涉及到陆筱文本人,而薛然又是陆筱文的头号“脑残粉”。 他当时偶然撞见所听到的,是那名佯装成车夫的线人跟另一名官员的对话。 薛然只听见了声音,并未看见脸孔,所以没认出是谁。 但是二人的对话被他听去了不少,因此线人才起了杀意,伪装成这一场意外。 幸亏被一个卖竹编的摊子挡了一下,不然薛然的一条小命恐怕就要归西了。 薛府伺候薛然的下人都被他赶了出去,他特地邀请贺韶光来看他。 其实他的脚伤早好了,只是不太敢出门,躲在屋里。 贺韶光听着薛然哆嗦着讲完那天所听见之事,笑容渐渐隐去,表情凝重起来: “小薛监生……这事你是不是应该跟你父母说比较好点?”
薛然叹气:“若我真与我爹说了,他一定会让我不要管,再把我保护起来!说不定我连国子监都去不了了。”
薛尚书老来得子,薛家大郎和薛然差了整整二十岁,对待小儿子可谓是如珠如宝,也就是学习上抓的紧了点。 贺韶光为难:“兹事体大,我届时同将军提一提。只是咱们没有证据,不知道他信不信。”
薛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反正我是被架在刀尖上了,陆夫人,贺掌柜,你可要救救弟弟。”
贺韶光走出薛府,坐上自个马车之后才发觉,手心里的帕子都被汗湿了,手脚也都是冰凉的…… 不为别的,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