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看着她,而她仰脸看着他,他们距离那样的近,近得能看见彼此瞳孔里的倒影。
“那若是美人负了你呢?你不后悔?”她难得配合他一次,追问道。
“负我?”他直起身来,手臂微动,枪尖轻轻一滑。
她穿了一袭质地十分华美的绣金黑衣,款式有些宽大,并不太合身,然而却无端有种慵懒随意的诱惑力。 衣领处金纹暗绣山水,松松垮垮地拢住她修长的脖颈,仿佛拢住了一段潋滟流光的春色。 那软玉般的肌肤在黑色衣料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莹润细腻,仿佛轻轻吹上一口气、轻轻捏上一手指头,就能蹭破了皮、留下了伤…… 当然,他是不能吹,也不能碰的。 带着这样的遗憾和不忍,他的枪尖又往下滑了滑,落在了她的锁骨中间。 他的力道控制得极好,锋利的枪尖对上柔嫩的肌肤,不仅没有划出一丝伤痕,甚至连一点红印都不曾有。 但赵昔微还是下意识地想躲。 她不习惯被别的男人触碰,哪怕只是枪尖,也不行。 然而身子还未动,一抬眼,就撞见他眼底的微光。 几分撩拨,几分情,还有几分是挑衅。 “……” 这她可就不想躲了! 抵着就抵着吧,她又不会少块肉! 想要让她认输,那是绝不可能的! 赵昔微扬起下巴,唇畔无声向上,报以同样挑衅的目光。 她倒是要看看,晋王殿下到底能有多大的花招? “砰!”心口忽然狂跳。 李乘风手臂一颤,长枪险些脱手。 真是奇怪,明明是逢场作戏,他怎么倒先怯场了? 这妖女! 果然是妖女! 他暗骂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她一挑眉,眨了眨眼。 这神情,灵动又狡黠,让人可爱又可恨。 心口忽然滚烫。 他指尖微收,抓着长枪的力道加重,倏然抵上她的喉间。 “愿负天下不负卿……”他复又弯下腰身,长枪也并未收回,只保持着这样抵着他的姿势。 这个姿势其实怪异得很,远远看着就像是一个手下败将在求饶,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只倾身对视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为美人死,本王,不悔!”
“哦?”
赵昔微一直盯着他,没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听见这话,忽然歪了头,冲他娇娇一笑:“殿下当真不悔?”
这一笑,仿佛万树梨花开,明媚无暇,天地无声。 李乘风立时怔住。 就在这一瞬间,赵昔微猛地后退两步。 众人不知她要干嘛,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却见她旋身,拂袖,手掌一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顿。 裴老侯爷何等机警,立即大喝:“乘风,出枪!”
然而李乘风不知是被美色迷惑了心智,还是太心软,手中长枪不仅没有刺出,反而还往后退了半寸。 习武之人都知道,只要错失了先机,就已经注定了落下风,若要还是让出半招,那就等于是送死! 裴老侯爷抬手,一掌正要扫出。 说时迟那时快—— 剑光闪过,杀气扑面,铮然一响之后,裴老侯爷身子僵住。 他打仗时坏了一只眼睛,剩下的一只独眼视力也不算很好,此时他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要跳出来,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对面—— 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 如铁锈般厚重,如浆果般甜腻,这是他阔别疆场多年后,再次嗅到这种令他兴奋的味道。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瞪大了那只眼睛,入目却是满眼的红。 一柄长剑,刺透李乘风的铠甲,直直插入心口,血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乘风!晋王殿下!”
一声嘶吼之后,他如一头发怒的狮子般,飞扑过来。 李乘风半俯在马背上,手里仍握着长枪,他扔保持着那个怔愣表情,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胸口。 如他前一刻所说的那样,愿为美人死,不悔。 他此时此刻的表情里,没有后悔,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匪夷所思。 他,果然被美人负了! 钻心的疼痛感从胸膛散开,他手上一松,“啪嗒”一声,长枪直直坠落。 他捂着胸口,鲜红的血从指尖溢出,他也顾不上许多,只愣愣地盯着她,不可置信地道:“赵昔微……你……你这个女人……” “我……”赵昔微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剑,是她早就想好要下手的。 但她以为他会躲。 可他确实躲了,只是,他是刻意避开伤害她。 但她并没有收手。 她看着他的脸,一连退几步,直到退到了墙边,后背抵在墙上,身子这才堪堪站稳。 “我……对不起……” 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但她却没有后悔,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只是,这一剑,刺得有些深…… 袁策用的是极好的宝剑,削铁如泥,别说是铠甲,就算是护心镜也阻挡不了。 她拔剑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谁的顺手就抽了谁的…… 看杀人,和自己亲手杀人,这两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前者只是害怕,而后者带来的心理压力,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赵昔微虽然有过上山打猎下水摸鱼的经历,但她连杀一只猎犬都紧张得要死,更遑论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对她并没有太大威胁的人? 混乱的情绪汹涌而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望着他,又说了一遍:“晋王殿下,我……对不起。”
说一句对不起,不是为了和解,也不是为了认罪,仅仅只是她有点儿内疚…… 而李乘风却笑了,似那喝醉了酒的风流侠客:“你这个女人……你真下得去手……你真亏得我……亏我还叫你一声小微儿……” 话未说完,身子摇晃。 “噗通”一下,自马背上栽倒下来。 “乘风!”
裴老侯爷伸手去接,却只摸了满手的鲜红。 “我没事……”李乘风强撑着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握住裴老侯爷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滑落,如一朵朵刺目的红花洇湿了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