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杨柳青青。
院中桃李开得正好,一簇簇在枝头轻轻摇晃,似烟霞一般娇艳明媚。阳光如金纱般温柔华美,轻轻笼罩着整个庭院。 宫女们来去匆匆,忙着将日常物品一件件收拾起来,偶尔有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这是一个宁静的春日午后。 赵昔微卷起淡绿色的窗纱,望向窗外。 燕子翩然归来,于檐下呢喃私语。 素玉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柔声道:“娘子可是觉得这燕子太吵闹了?奴婢这就让人将它们赶走……” 话音未落,赵昔微已放下窗纱,背转过身去:“算了吧,就让它们住在这里。”素玉一愣:“可是您搬出去后,这院子就……” 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搬出去后,这院子就没有主人了,留着这么个燕子窝,迟早也是要被人捅下来的。 赵昔微没有说话,只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梳妆台上。 铜镜中的人,柳眉杏眼,粉面桃腮,正值青春年华。 可是她又再一次经历了离别。 她抬起手指,轻轻触摸着铜镜里的自己,想起这几个月的过往,恍然若梦。 “多情双飞燕,年年觅旧巢……”笑了笑,她语气轻柔,“燕子念旧,只要认定了栖身之所,便是一生一世,如今费了半天劲才筑了这么个小巢,你又何苦再赶它们走。”
素玉眼圈一红,忽觉得嗓子难受得紧。 她是宫里的老人,不能自由跟着赵昔微离开。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或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上了。 眼眶里一片凉凉的,她忙转过身去,抽出袖中的手巾,半掩住了面。 哽咽了好几下,才绷着嗓子道:“娘子,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大门外候着,您别误了时辰。”
“好。”
赵昔微嘴里应了,可脚步却没有挪动,只凝视着铜镜,半晌,才抬起手,指尖落在妆匣上。 她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上面镶嵌着的珠玉宝石,然后食指轻轻一按,“啪嗒”暗扣打开。 她又抬起左臂,宽大的袖子展开,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素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却没有再催促,只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她的手掌。 白玉通透莹润,静静地躺在掌心,如同捧了一束皎洁的月光。 红色的穗子垂落下来,在她修长的指尖摇晃,好似一抹艳丽的红霞。 赵昔微端凝着这枚玉令,手指屈起,指腹贴近。 温润、细腻、皎洁无暇。 上面雕刻着的游龙栩栩如生,这是皇家威严的象征。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上面的小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说只要她拿着这枚玉令,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但她最危险的时候也没舍得亮出来过,只有一次,还是因为担心他的处境,才不得已亮出了玉令。 而从今以后,她再也用不上了。 因为她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以后不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不会第一时间出现了。 心里难过了一下。 他不会再抱着她笑闹,不会再蹲着给她穿鞋,不会再喂她喝药。 但只是不会再为她做这些而已。 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女人。 他是否也会哄那个女人开心?是否也会为那个女人穿鞋?是否也会和那个女人耳鬓厮磨…… 心里顿时一扎,疼痛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是啊。 少了一个她,他还会有数不清的女人。 他这样宠着她疼着她,可倒头来呢?还不是什么理由都没有,说放手就放手了…… 她还握着这一丝情意舍不得做什么? 她还很年轻,她还不足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而在东宫这短暂的时光,与他曾经的卿卿我我,不过是一段有始无终的缘分罢了,不值得她下半辈子沉湎其中! 她拿起玉令,果断放进匣子里,然后“啪嗒”一下,合上暗扣。 素玉欲言又止:“娘子,您……陛下发了话,说您喜欢的都可以带走……”又怕她听不进去,便索性提醒道,“娘子,恕奴婢多言,外头可不比宫里,这金簪玉佩什么的,有些时候可比银两还好使……就比如以后有个宴请应酬的,娘子也是要打点人情的……” 赵昔微把妆匣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这才笑着道:“这枚玉佩,就算是我敢拿它做人情,也没人敢收的!”
她转过身,吩咐素玉:“一会儿袁策过来了,你让他把这个交给殿下吧!”
素玉仍有些迟疑:“那陛下赏赐的白银……” “带走吧!”
这一回,赵昔微倒是十分爽快地应下了,她笑了笑,语气轻松:“是我该得的,我一个不落的会带走,不是我该得的,我一丝也不留的会归还!”
素玉一怔。 赵昔微已一抬手,命令道:“时辰到了,出发吧!”
…… 崇文殿内,议事结束,群臣鱼贯而出。 数名内侍捧着午膳躬身入内。 这一进一出之间,衣影晃动,步履轻响,带起微风阵阵,案上纸卷沙沙,惊动了左右静候的侍卫,忙抬手示意内侍们退下。 内侍将饭菜一一摆在案上,也不敢多说什么,脚跟一转,就悄悄隐入了屏风之侧。 而李玄夜依旧坐在椅子里,似乎对这一切无所察觉。 侍卫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劝道:“殿下您忙了半天,先吃点东西吧……” “是啊,殿下,您、您就先吃点吧。”
另一个侍卫也吞吞吐吐地劝了起来。
李玄夜正洗了手准备吃饭,忽然门外脚步急促,杨仪匆匆入内:“殿下!”李玄夜擦手的动作就顿了一下,问道:“何事?”
杨仪虽然来得急,可临要回话的时候,又有些迟疑了:“殿下,午时正了……” 李玄夜下意识地就皱了眉:“怎么了?”
话一出口,手指就猛地捏紧。 午时正,她出宫的时辰。 杨仪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心知他已经明白过来,便不再多言,只恭敬地候在原地。 李玄夜将棉巾丢进盆里,起身步下台阶。 杨仪一声不吭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