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耀耀,如朦胧金纱,透过槅扇洒下几道金线。
赵昔微的目光落在花盘上,微微一凝,眼底有几丝诧异闪过。 牡丹花雍容富贵,层层叠叠粉白娇艳,花蕊上凝露若珠,而花叶之下,却摆着一只小金剪。 立在太后身侧的一名宫女便含笑道:“这牡丹名为帝王锦,枝叶最为粗壮,若就是这么簪在发中,恐伤了太后凤体,还请太子妃修剪了再簪。”天子御前,任何利器都不该出现。 赵昔微望着那把小小的金剪,指尖在袖子里动了动,迟迟没有伸出去。 她虽然以前未接触过宫廷,但在婚前宫里派了教导女官,对于宫里的规矩都仔仔细细讲解了一遍。 什么东西可以碰,什么东西打死也不能碰,尚仪是把嘴皮子都说得起了死皮。 在宫里生活,能不能得到贵人的喜爱是其次,千万别掉了脑袋才是正理。就算是得了宠,有些规矩也是半点也错不得。 赵昔微谨记着这条道理,便是在李玄夜面前,也从未有过触犯规矩的时候。 她只不过迟疑一瞬,前三排的几个大臣就变了脸色:“这、这、这……” 他们记得,在前朝,曾有武将因携金器入殿而被斩首的。 就是在本朝,也曾有官员不小心把裁纸刀落在公文中,后来尚书台主官也疏于检查,厚厚的卷册呈至御案上时,皇帝一打开,薄薄的一柄裁纸刀赫然在目。 御前侍卫执着长戟一拥而入,差点把几个官员当成刺客当场斩杀。 现在这金剪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说要让太子妃剪花……众人霎时间觉得冷汗泠泠,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算了。 “你们慌什么?”
太后嗤声一笑,随手拿起了一枝红色的牡丹,闭上眼睛轻轻嗅了两下,然后睁开眼睛,语带嘲讽:“哀家就是觉得这花枝太过于尖锐,想要修剪一下罢了!你们就一个个的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这么小的一把剪刀,能要了尔等的性命不成?”
又轻轻转动了一下花儿,表情懒懒的:“还是你们觉得,哀家会拿着这剪刀伤了皇帝?”
“微臣不敢。”
大臣们心下又是一慌,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选择了装聋作哑。
太后眼皮子一掀,又瞥向了皇帝:“这么些年来,哀家待皇帝如何,别人不明白,皇帝你还不明白?”皇帝生母早逝,幼年登基,太后既有养育之恩,又有辅政之功,可以说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也不为过。 可这心血付出得太多,也是一种罪过。 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她不该占着朝堂的位置。 但她偏偏就要占了,不仅要占着,还要光明正大的占着。在朝堂上设了她的凤凰宝座,每逢大朝她必然参加,军国大事第一个插手过问。 人人都觉得她十恶不赦,背地里都骂她牝鸡司晨,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做了女人不能做的事罢了! 太后今天很不爽,正确的来说,应该是这小半年她都很不爽。 她扬手丢下花枝,双肩往宝座上懒懒一靠,睨着皇帝,冷冷道:“这么些年来,哀家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了,若真的存了陷害皇帝的心,皇帝还能有今日?”
李玄夜倏地起身:“皇祖母!”
皇帝目光微微一闪,抬手挥了两下:“太子快坐下。”
又对太后笑道,“母后觉得花枝不好,那就该好好修剪,免得伤了母后发肤,叫做儿子的惶恐。”
“不错。”
见皇帝如此示弱,太后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消散了不少,“还是皇帝孝顺,哀家算是没白疼你!”
皇帝呵呵笑着,脸色愈发黯淡。 太后打压完了这个,又惦记着她真正的目标是太子妃,便又转过头,看向赵昔微:“太子妃,皇帝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做什么呢?”
她的目光幽幽的、冷冷的,就像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野狼,盯着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绵羊:“哎,哀家知道你是个七巧玲珑心,什么事都是比别人谨慎些。这原也是好的,毕竟你出身不显,凡事多动动脑子总是没有错处的,只是哀家想提醒你一句——”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个知晓全局的棋手,那样的云淡风轻不可捉摸。 “有时候啊,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对你没有好处。你要知道,人这一生,很多意外都是难以预料的,福也好、祸也罢,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幸与不幸,是生下来就注定的,逃不过也挣不脱。太子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昔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之感。 印象中,太后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更不喜欢和她这么长篇大论,那现在突然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内心风起云涌,但表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恭顺地回答道:“妾身愚钝,人又年轻,没什么见识,不敢揣测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又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关切:“人活得长了,很多事就看懂了。太子妃虽然年轻,但哀家觉得你是个聪敏的人儿,才有心想好好提点提点你,相信不久后,你很快就会懂得哀家这番好意。”
赵昔微心里“砰”地一下,像是巨石落入水中,激起朵朵浪花飞溅。 “好了好了。”
长公主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嗔怪道:“母后真是的,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做什么,看把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吓成了这样。”
赵昔微自然不是吓到了,她只是在思索着太后的用意。 “不久后,你很快就会懂得哀家的好意”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教诲一般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于天生的敏锐,她觉得这话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事? 心里藏着心思,表情就淡了几分,但对于长公主的解围,她还是很感激的。 从感情上来说,长公主应该讨厌她的,毕竟她的存在,于徐云娇来说是一种不可磨灭的痛苦。 可长公主却从来没有表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的嫌恶,甚至在每次她被太后刁难的时候,都是长公主出来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