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昔微死死地咬住嘴唇,将胃里翻山倒海的腥味狠狠地禁锢在喉咙里。
太后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她还这样站在原地。 雪柳缓缓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也离开了这里。 赵昔微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那红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在白茫茫地雪地上不停旋转、放大、裂开、变幻,直到化为一阵遮天蔽日的血雨,密密麻麻地朝她砸了过来。 “太子妃,太子妃!”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
赵昔微恍惚地将视线收了回来,慢慢地对上了面前的人。 是黄四娘,她握着自己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太子妃,雪越来越大了,您再这么站着若是受了寒,该如何是好?还是回去吧。”“嗯。”
赵昔微机械地点了点头,却在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于面前的女人,才想起了自己最初关心的事——黄四娘是邓来福的妻子。
今日闹这么一遭,怕是太后已经下了灭口的心思。 她心口一阵冰冷,用不容置否、接近无情的声音,低声命令道:“去宫门口候着,会有人送你回去。”“多谢太子妃!”
黄四娘泪水又差点滚了下来,“民妇这就告退!”
赵昔微浑身像是被扒皮抽筋了一样疲倦,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她,只飞快地转身,直朝着紫宸殿走去。 她提着裙摆,脚步又快又急,到最后已是接近于疾奔。 这在宫里是失仪的,是要遭到问罪的,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也是一软。 “算了,撑不住就不要强撑了。”
在就要晕倒之前,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却没有倒下去。 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她。 这双手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那么的熟悉,她几乎不用猜测,就知道了这手掌的主人是谁。 四周响起宫人跪地的声音:“太子殿下。”“先回去跟父皇辞别。”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如天神的指令,让她在混沌之中找到了方向。
“嗯。”她含糊应了,一阵胃酸又涌了上来,忙咬住了嘴唇。
李玄夜又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问,只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赵昔微整个人像一只风筝,任由他这样牢牢地牵在手里,脚步虚浮地跟着他往紫宸殿走去。 皇帝心情很好,乐呵呵地笑着,身边陪着一名身形高挑的妃嫔。 看见赵昔微和李玄夜进来,那妃嫔立即起身:“太子,太子妃。”皇帝就笑道:“早该安排你们见见了,你却总是要避嫌。 说着就向赵昔微招手:“来,见过你姑姑。”
赵昔微忍着身体的不适,和赵淑妃见了礼。 赵淑妃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让宫女捧了见面礼。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对赵昔微来说却是要耗尽了所有生命一般漫长。 至于皇帝和淑妃眼底的担忧和差异,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了。 还好有李玄夜在,不动声色地替她一一回应着。 她甚至记不清刚刚说了什么话,甚至连淑妃的样子都没记住,只记得淑妃的笑容十分温柔。 好容易撑到出了宫门,马车就在眼前。 李玄夜掀开帘子先上了车,然后自然地就伸出手来。 赵昔微却忽然转身,在马车旁边呕吐了起来。 忍了这么久,已经突破了她的身体极限。 胃酸大口大口地往喉咙口钻,她头昏脑涨,整个人奄奄一息,就连指尖都是麻木的,可即便如此,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仍无法消失。 红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阴暗惨淡的天空,在头顶盘桓惨叫的乌鸦……不停地在眼前变幻、轮转。 寒风中弥漫着冰冷黏腻的血腥味,赵昔微恍惚觉得,有无数只幽灵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的胃不住地痉挛,颤抖,然后又是剧烈的呕吐。 她用僵硬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马车的栏杆,才不至于让身体瘫软下去。 酸的胃液、苦的胆汁,一口又一口,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里能掏出来的东西都吐干净才罢休。 最后整个五脏六腑都再也没有东西可吐。 干呕是极其痛苦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不是心理上的痛苦,而是生理上的痛苦。 可却叫人半点都不好过。 她自幼性格坚韧要强,所有情绪上的痛苦都已能很好的克制,可唯有这来自于身体本能的脆弱,让她无法奈何分毫。 一场足以摧毁内脏的呕吐终于结束,她虚弱地喘了一口气,半合上眼睛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躯体的知觉渐渐恢复。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抬起了她的下颌,接着有柔软的丝织物覆在她的唇瓣上。 是李玄夜。 她无力地睁开眼,将视线对焦在他脸上。 他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一声不响地替自己擦拭干净了嘴角。 而他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一直在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掌心温暖有力,让她翻滚痉挛的五脏六腑,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见她终于缓过神来,李玄夜接过侍卫手里捧着的水壶,送到她嘴边。 赵昔微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温热干净的茶水,从喉咙缓缓流进胃里,似寒冷冰窖里突然有了一道阳光。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李玄夜一愣,不由得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只留给他一头乌黑的发髻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沉默而执拗,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能保护自己的狮子。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心中汹涌的情绪。 李玄夜的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藏在了怀里。 寒冷的风雪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之间唯有他温暖的胸膛,他身体的热量隔着衣裳传来,像初春的阳光,驱走了她她僵硬身躯里所有的寒气。 他衣服熏了好闻的熏香,她呼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