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茶水撤走。 老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睛,眸子里闪动着犹疑的光芒:“你说,我刚刚那番话,是不是太严厉了点?”
又一顿,眼皮微耷,“她能不能听进去?”
周嬷嬷轻柔地替老夫人按着肩,斟酌着道:“老夫人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到底是您的孙女儿,您对她管得越严厉,她才能越出色。她现在是相爷的长女,以后是要替家族撑脸面、掌大权的。如果连您的苦心她都领悟不了,以后又怎么能面对京城这复杂的局势呢?”
“是啊,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怕就怕她随了沈氏的性子。”
老夫人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沈氏清高孤傲,任性自我,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女人,迟早是要闯下大祸的……” 语气低沉了下去,恍如梦呓,“……可我若是知道她当年已有了身孕,又怎么狠的下这个心呢?”
…… 赵府的游廊曲折宽敞,廊内燃着暖烘烘的香薰炉。 赵昔微一路行来,暖香徐徐,与外面的风霜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让她意外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位温柔女子。 这女子一袭绿衣,眼眸含笑,站在月亮门内,很是温柔婉约。 她左右手各牵着两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见到赵昔微,便露出甜丝丝的笑容来,声音也是脆脆的:“微姐姐!”
是府上的三夫人和她两个孩子。 赵昔微便停了脚步,恭敬地行了个礼:“三夫人好,两位妹妹好。”
“哎呀,叫什么三夫人,看你这孩子。”
三夫人含笑握住赵昔微的手:“都是一家人,以后叫我三婶就好!”
赵昔微从善如流,立即唤了一声:“三婶好。”
三夫人“哎”应了一声,笑着问道:“微姐儿还未用饭吧?我方才叫人做了红豆蒸糕,又炖了一锅野鸡汤,正好我们娘仨也吃不完,微姐儿顺道一起去尝尝。”
又扫了一下赵昔微有些单薄的衣裳,目含几分怜惜,“前儿裁了几件厚实的棉衣,觉得花色娇嫩了些,便一直压在了箱底,今儿一见你,却觉得你穿是正好。”
是个友善又体贴的人。 但赵昔微却不能受这份情,虽然她此时是真的又冷又饿。但她才入府,对府中的一切都没个头绪,待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吃饭穿衣,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便只屈膝又是一礼,笑道:“多谢三婶娘关照,只是老夫人才指派了几个人过去园子里,少不得要去安置一番,还请婶娘不要怪罪。”
三夫人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听见这话便知她的顾虑,便不再坚持:“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过来,我让厨房再给你做。”
又笑道,“我一人住在西院,偌大个地方,就只有我和两个妹妹,怪冷清的。”
赵昔微感激之余,就有些意外。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怎么会觉得冷清无聊呢? 三夫人就露出几分忧愁的样子,低低叹道:“你三叔带着你堂哥在西凉打仗,今年战事吃紧,大概又不能回来过年了。”
赵昔微点点头,若有所思。 西凉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交战多年,双方各有胜负。 只是今年南方水灾,粮食欠收,必然会对作战能力造成一定的影响。 现在的大魏,正是内忧外患之时,父亲身为丞相,肯定非常辛苦吧。 其实辛苦的不只是赵子仪,还有当今天子。 因为外室女一事,御史台弹劾赵子仪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太后正愁找不着他的把柄,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批复御史台一定要好好问责。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夏王一家子回京了。 老江夏王是先皇的亲兄弟,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叔叔。 皇帝继位时年龄很小,朝中又不太平,一切军国大事,都倚靠太后与皇叔。直到皇帝长大成年,老江夏王才辞了官,带着儿子儿媳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封地。 可能是为了避嫌,又或者是真的安享晚年,总之这么多年来,老江夏王全家人,一直都没再回过长安。 现在,老江夏王的儿子回来了。 在这个当口,若是赵子仪被弹劾下去,太后一党必然会拥护新江夏王上来。 皇帝越想,就越觉得头疾更严重了:“各位爱卿,得想个法子替丞相平息此事。”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后与其说是在打压赵子仪,不如说是在向皇帝宣战。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自然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 司空两眼望天:“西凉战事告急,臣最近忙着在陇西招兵买马。”
司徒双手揣袖:“南方灾荒连年,臣最近忙着在淮南屯田水利。”
尚书一脸焦急:“年底各州呈上来的公文堆积如山,尚书府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沐了。”
…… “咳咳咳——”一阵心烦意乱,让皇帝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内侍曹德忙过来伺候着。 “好了。”
皇帝摆摆手,强打起精神道:“此事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了吗?”
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我能怎么办”的神情。 皇帝脸色沉了沉。 他久病多年,看来这文武百官都使唤不动了。 光禄大夫叹了口气:“要是裴太尉在,此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宗正卿不干了:“裴太尉之孙在乐坊打架的事一个月不到,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光禄大夫道:“太尉常年征战,顾及不全孙儿也是情有可原。”
廷尉正神色肃穆:“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裴太尉是贵妃的父亲,就要网开一面?”
“那赵丞相还是淑妃的哥哥呢,御史台照样弹劾。”
正僵持不下,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声宣唱:“太子殿下驾到——” 几位老狐狸脸色一黯,一瞬间都齐齐的闭了嘴。 一道清冷威仪的声音打破满室静默,直叩人心:“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
皇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招手:“今日不是讲武大课么?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来人容貌极为俊朗,高鼻薄唇,眉眼如潭,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迫人的冷冽气势,尽显威仪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