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的时候,沈越的纱布终于拆了。开学前几天,达离妈带着孩子们进城买新衣服,她发现自己真的忽视孩子很久了,达木还好,达离已经胖了很多斤,个子也开始飞长,之前的衣服几乎都不能穿了。那时对他们来说进城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时上水镇很多孩子衣服都是在集市上买,但达离妈从来都是在城里买,甚至有时候还会去省城。她托李叔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张若竹来看沈越,达离想起他好像一直在补课。“你不是补课吗?”
“嗯,补完了。”
“这么快啊。”
“主要是英语。”
“补英语干嘛?我们又不学英语。”
“五年级要学了,等到了初中就更重要,和数学语文一样重要。”
“真的啊,英语好玩不?”
“还行。”
“我好像赶紧开学啊,可以学英语。”
达离怀着一脸憧憬,“你说几句听听。”
张若竹妞妞捏捏,“我——我不怎么会。”
“啊呀,你说说嘛,教我几句。”
“反正——开学就要学的——”达离正想着哄他多说几句,沈越说话了,“不就英语嘛,我来教你,听好了哈——我吃幼儿奶么。”
张若竹扑哧一声笑了。“什么?”
达离问道。“就是你叫什么名字的意思,跟我读,我吃——幼儿——奶么!”
“你吃幼儿奶?”
她似笑非笑。“哎呀,不是,我刺幼儿奶么。”
达离跟着念了一次,“外国人都这么说话的吗?好难听啊。“对啊,本来就没咱的话好听,你念的也不标准,重新跟我念——”达离跟着念了很多次,越念感觉越不对劲儿,“可是你怎么会的?”
“这算什么,我还会日语呢,听着哈,抠你七娃。”
“这又是什么?”
“就是你好的意思。”
“抠你七娃?为什么不是抠你八娃。”
“小离你别捣乱好吗,人就是这么念得。”
“你怎么全会啊?”
达离满眼星星看着他。沈越看看他们俩,得意地说:“我妈教我的,我妈会的更多。”
“真厉害。”
张若竹果然说的没错,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个男的,年轻白净,戴个金丝框眼镜儿很斯文,说话时总是笑着,眼睛很亮。“同学们好,我姓言,”他在黑板上写下,“大家仔细看,是这个言,不是严格的严,也不是燕子的燕,更不是阎王的阎。哎!我当年就说,要不是怕冒犯了祖宗十八代,非改了这个姓不可,烦不烦,害人家都记不住我到底是哪个言。”
大家哄然笑道。他耐心地等大家笑完,继续说:“这学期开始大家要学习英语,我就是大家的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
他的声音很温暖很有磁性。说到英语大家都很好奇,充满了期待。他走下讲台,对于娇娇说,“搜彼特福饿狗儿,喂阿鱼飞软毛”大家一片疑惑,不知道他又是狗又是鱼的在骂谁。他紧接着朗声说道,“我刚才说的是英文,意思是,好漂亮的一个女孩儿!请问你来自哪儿。”
于娇娇羞红了脸,他笑了笑走上讲台,“唉锐包得!新学期开始了,让我们一起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开始。Ok?”
终于有个能听懂的了,大家齐声 欧凯!学英语,让大家认识了古德。刚开始,大家不会读音标,只能约莫着念,单词后面都写汉语,早上是毛宁,晚上是奶特,好是古德,坏是败德,老师是踢球,班级是可拉丝。厕所里,操场上,大家见面都会来句;喝楼!你喝我喝大家喝。每天上课,全班都会问候古德和他的朋友们。同学们说:古德毛宁踢球。老师说:古德毛宁可拉丝。完了老师再来一句:古德,四弹破李斯。早读时会听见孙涛在讲述古德悲惨的身世:good古德 bus爸死,must妈死,yes爷死.nice奶死,goes 哥死,does 都死。孙涛看这个班主任好欺负,上课常常睡觉,言老师时不时地把他叫到黑板上,“孙涛,How old are you 翻译一下。”
他揉一揉惺忪的睡眼,“old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查单词表。”
他找了半天,“这个简单,意思就是,怎么老是你!”
言老师憋着笑,“那How are you呢?”
孙涛摆出一副 老子连上一个都会还不会这个 的表情,不屑地说:“怎么是你...”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言老师也笑着说:“如果我让你翻译一下,马马虎虎,你是不是也要说,这个简单,意思就是 horse horse tiger tiger?”书上有英文名,大家都给自己起英文名,孙涛问达离:“你的英文名是什么?”
“没有。”
“起个嘛,我都有,”“你是什么?”
孙涛把英语书举到她面前:“看到没,这个——Mr right。”
“哦,好难听啊。”
“什么难听,总比你没有好吧。”
达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孙涛又问她,“你起个什么啊?”
达离觉得孙涛打断自己看书很不爽,随口说了句“DL。”
“这是什么东西?”“我名字的缩写。”
“你为什么不在书上找?”
孙涛皱着眉。“班上都是,我不喜欢重复。”
他撇撇嘴,“切——除了我没人叫Mr,right,这个英文名字最好听了,什么装呀 麦壳呀 都不如它。”
“还有李雷和韩梅梅。”
孙涛没说话了,咚咚竖起书开始大声念。言老师是外地人,刚毕业不久来上水镇教书,这也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正式带班,想让大家喜欢他,想很快和大家打熟。他很喜欢和同学们玩,他厌恶一成不变的教学方式,倡导新兴自由的师生关系。上课会组织玩游戏,下课和同学打羽毛球,看见大家都瞌睡时拍拍掌找同学起来唱歌讲故事。他会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想念散落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的同学朋友,便放下书本,给大家讲自己学生生涯的股事。很多同学都喜欢听他讲他的大学生活,她对大学一无所知,只知道在那里可以自由玩耍,自由上课,不用起早,不用大人管;只知道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年级。不知道是天赋还是其他,达离对英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除了看闲书她最有兴趣的就是看英语书了,书上的东西,只要言老师带着念一次,她就会了,不需要重复,并且能够很流利地背下来。言老师开始时不时叫她站起来带着大家朗读,完了总少不了一顿表扬。每星期三节的英语课,是她所有课程中最幸福的时刻。言老师任命她为英语科代表,收抄本,黑板抄题,老师不在时坐在讲台上监督纪律,成了她日常必做的事情。甚至连课间去办公室打杯水都会叫她。 她发现,以前那些不理她的女生,开始时不时叫她一起踢毽子跳皮筋了,体育课也会主动和她一起,除了从不正眼看她的于娇娇,仍然不正眼看她。无论如何,达离是开心的,她不需要上体育课时躲到厕所里缓解孤零零的尴尬,不需要竖着耳朵听着只要来人就赶紧做出上厕所的样子,不需要闻着难闻的味道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到下课铃响起。达离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受欢迎,正如当时那场突如其来的不受欢迎一样,像恶作剧一样令人措手不及。可习惯是很可怕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刻,它像病毒一样蔓延,浸入骨髓,以你无法察觉的姿态,贯穿全身种下根。也许你可以改变长久以来的某个习惯性动作,但你却改变不了引起这个动作的本质,或者这个动作带来的某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