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玛利亚医院医生和护士的精心照料下,莫凡的腿伤一天比一天好,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
想起当时在野战医院里差点就被军医截肢,莫凡只觉一阵悲凉叹息。 绝大多数的弟兄都没有他这样好的机会,能够得到整个远东地区最好的医疗救助。 为了避免感染危及性命,受伤的弟兄们只能截肢。 这是国情和国力造成的,尽管莫凡已经在努力了,但是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改变。 最近这几天莫凡一直都在筹划模范营扩编之后的事情,稍有闲暇便将大脑中的科学技术资料誊抄在纸上。 腿伤一天比一天好,他也一天比一天忙碌。 眼见离出院的日子不远了,张忠诚不愿意看到莫凡来租界一趟只为治伤,都没能看到上海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 因此提议莫凡在晚上离开医院,到外面霓虹灯的世界里走一走。 营长这些天的忙碌他都看在眼里,希望营长重回部队前能有短暂的放松休息时刻。 莫凡的确没有见过上海的十里洋场,想了想后便同意了张忠诚的提议。 青帮派出了五六个精干子弟全程保护莫凡的安全,张忠诚、愣娃、诺沃特尼、梁立民等人随行。 圣玛利亚医院不仅医疗条件优越,医院里的环境也非常适合疗养,莫凡喜欢在医院里的草坪和公园里行走,从来没有离开过医院。 走出圣玛利亚医院,能够看到远处十里洋场的方向灯火通明。 张忠诚给莫凡、诺沃特尼和梁立民总经理一人叫了一辆人力车。 莫凡前世只在影视剧上见过人力车,当下兴致盎然的坐到了车上。 张忠诚在前方引路,一群人快速向着十里洋场的方向而去。 莫凡的车夫大概35岁的年纪,皮肤是古铜色的,后背和手臂上肌肉结实。 脚下步伐沉稳,人力车的速度虽然不慢,但是莫凡却感觉不到多少颠簸。 看来这个车夫入行已久,经验丰富。 看着车夫沉稳的步伐,结实的肌肉,莫凡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兵员。 忍不住好奇心,开始与车夫攀谈起来。 “这位大哥,坐你的车一点都不感觉颠簸,你入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吧?”车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莫凡是在与他说话,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答道: “回先生的话,我已经在这条街上跑了四五年了。车子就是我的老伙计,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不费力气就能轻松避开路上的坑洼,只要先生坐得满意就好。”
车夫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没有任何气喘吁吁。 莫凡心中更加惊叹,忍不住问道: “看你们身体结实、思想淳朴,是当兵的好苗子啊。到部队之后不用怎么训练就是合格的士兵,上官肯定也非常喜欢。 车夫大哥怎么没想着去参军呢?没准还能搏一份军功,光宗耀祖。”
车夫微微偏头,瞥了一眼坐在车上的莫凡,然后摇头说道: “当兵是万万不可能的。 先生也知晓,日本人来势汹汹,已经占了大半个华北,北平、天津这些大城市都丢了。军队根本就打不过人家,一退再退。 就拿闸北和虹口来说吧,我听周围的同行讲,国军弟兄们连续多日攻击日本人占领的街道,但一直没能打下来。 尸体一车接一车的拉往后方,当兵的命还没有乞丐值钱。 我虽只是拉车跑腿的,但是每个月也能赚些袁大头,勉强养活家里的婆娘和三个娃。 先生说的也没错,当兵搏军功光宗耀祖是有可能,可是更有可能直接死掉。 都是爹生娘养的,每个人的命都金贵着呢。 再说了,如果我死了家里的婆娘和娃娃怎么办,他们没办法讨生活,怕是只能流浪街头当乞丐。”
莫凡身体靠在车上,脸色稍稍有些难看。 车夫继续说道: “我现在这个营生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咱凭力气赚钱,不偷不抢,挣的钱干干净净,心理也没有啥子担心害怕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图个安稳,当兵那样的事情万万不敢想。 再拉几年的车,辛苦一些,存点钱,供孩儿们上学,我老朱家也许也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先生,您觉得我说的没错吧?人只要吃苦耐劳,总能养活一家老小。”
莫凡平淡的嗯了一声,目光从车夫的头顶掠过,看向了前方的十里洋场,心情略微有些沉重。 不能说这个车夫说的话是错误的,只是……唉…… 低头想了片刻之后,莫凡依旧不死心,又问道: “日本人已经占了大半个华北,上海眼看也要保不住。如果人人都不愿意当兵,最后这个国家就要被日本人占了去。 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亡国奴,对得起老祖宗和这几千年的文明吗?”
车夫并没有感受到莫凡的情绪,他脚步轻快,摇着头道: “咱老朱家过去是给大户人家种地的,祖宗头上也没啥荣耀的事情。来到这大上海谋生,日子反倒好了一些。 打日本是官老爷操心的事情,和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日本人占了上海,他们出门也要坐车,饿了也要吃饭,不可能对我一个拉车跑腿的小老百姓下手。 要继续拉车,继续过日子。 真正害怕的应该是那些趾高气昂的老爷,呵呵,他们平日里从不低头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现在一个个慌得像是那热锅上的蚂蚁。 咱老朱还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哩。”
莫凡彻底的哑口无言了,车夫的思想根深蒂固。 从他最后说出的这几句话上看,车夫对有钱人和地主的憎恨比对小鬼子还要严重。 也不奇怪,有钱人和地主是最直接的压迫阶级,而日本人很遥远。 已经到了南京路,前方的张忠诚缓缓停了下来。 几个车夫等着张忠诚,结账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后方的青帮弟兄一眼。 莫凡不再去看车夫,他背着手,深邃的目光看向前方的十里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