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乱走时,旁侧人忽然咿咛两声,动了一下, 李殣猛然一惊,但不及他动作,就对上一双带着睡意,有些发懵的眼眸。 傅窈感觉脸上有些湿意,便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擦了擦,果然有水。 这是下雨了吗? 傅窈疑惑,见李殣竟然还没睡,便跟着坐起来,问:“你,你?”
她想问你在干嘛,却一下子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而且她总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奇怪。 傅窈摸摸脸颊又摸摸唇,眼里的疑惑更重:“怎,怎么……” 李殣:“……” 李殣一把把人按下去,迅速给她盖好被子:“睡觉。”
傅窈:“?”
傅窈没得到答案,见他这个反应心里更奇怪了,谁料李殣就跟预判到了般,直接把被子往上一拉,捂住她的嘴。 傅窈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呜呜声。 李殣话里不带情绪的重复:“睡觉。”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声鸟啼,傅窈确实还很困,迷迷糊糊哦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等天微亮,李殣起床更衣准备上朝,出门时海公公已经备好步辇等在宫外。 齐州事结束的差不多后,朝中近两日其实没有太多事值得商议,上早朝不过例行公事。 但李殣没想到今日早朝,竟然会有那么多大臣等着说教他。 李殣才坐到龙椅上,问大臣可有本奏,给事中张先便出列道:“臣有本奏。”
张先是太后那边的人,李殣面无情绪问:“爱卿何事?”
“臣听闻皇上最近夜夜宿在皇后宫中,且不说是否会误了政事,自古为君者后宫佳丽当雨露均沾才是,皇上如此,只怕后宫会起诸多事端。”
一言既出,群臣附和,右拾遗也出列道:“张给事中所言极是,且皇后情况群臣皆知,皇上此为,恐被天下诟病。”
傅丞听到这,实在忍无可忍,回身对右拾遗说:“吴老何意?窈儿心地善良从不生是非,比某些善妒之女不知好了多少倍,况且皇上行事自有道理,你们说会耽误政务,皇上何处耽误过?又怕后宫事端,后宫如今的安稳诸位看不见吗?”
“现在无事不代表日后无事,未雨绸缪才是正道,”右拾遗斜眼瞥了丞相一眼,目露嘲讽,“我等明白丞相爱女心切,但也不应为此失了偏颇。”
太后皇上势力划分,群臣对立,两派之间针锋相对是常有的事。 傅丞冷笑,毫不留情地把家事往外抖:“我听闻吴老宅邸昨日新来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吴夫人甚是生气,直接把人赶到街上大骂。怎么,您既然如此懂这般道理,怎么家中也不见太平?”
头一次在朝堂上听闻大臣八卦,左右两列文臣武臣都被惊住,私下讨论开来,看戏的神情时不时往右拾遗身上瞥。 右拾遗脸色铁青。 早便知道傅丞相脾气不好,尤其是在女儿的事上,却没想到会这般不好, 听说上次太后赐婚,要傅窈做皇后嫁入后宫,傅丞气得三夜没睡,直冲好几次宫门,想要叫太后收回成命,不被搭理后站在皇宫门口大骂,说皇帝那么年轻,去娶他女儿,简直是家国不幸。 这个人是真的疯,他敢骂别人都不敢听,也不怕太后一气之下把他关进牢里。 后面不知为何,傅丞相忽然接受了这件事,傅窈才得以嫁进宫中,而那会不过才是李殣刚刚登基时,从此傅丞不好惹的名头朝中无人不知。 右拾遗胡子都快气直了,但又不敢再跟傅丞相正面对线,怕这耳听八方的老家伙下一瞬再抖出些什么东西来。 堂下吵成这般模样,李殣眼中情绪逐渐阴沉,他等了两分钟,下面关于“皇上皇后”“吴老小娇妻”之类的话依旧不绝,耐心终于到了临界值。 李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诸位可说够了?”
大殿一瞬间寂静下来。 “若是没说够,朕今夜可以设宴让诸位讨论,早朝气氛严肃,哪里适合唠家常?”
立即有和事佬站出来躬身行礼:“皇上言重。”
“言重?”
李殣一声冷笑,“皇后一无过错,二有贤德,朕与她为结发之妻,若连发妻都照顾不好,何以安天下万事。话说得漂亮,行为又遭人嘲讽,这种表里不一的事,为君者怎么能做。”
他双手负在身后,一步步下了台阶,站在右拾遗身侧,少年眼眸盛气凌人:“——你说是吧,吴大人?”
这般语气像级了那夜未央宫中,李殣审问章太傅时,所有大臣忽被惊起一身冷汗。 他们错了,面前的少年君主早已不是刚上任之时,傅丞相两朝元老不好惹,李殣如今锋芒毕露,更不好惹。 右拾遗几乎顷刻间便跪了下去,不敢再言语。 退朝后,李殣有些疲倦地坐在龙椅上,看着大开的殿门外,斜射进殿中的日光。 他少时其实很喜欢看光下飞舞的尘埃。 尘埃微弱渺小,没有生命,一切都那么黯淡,却在光的护佑下,也带上一层金色,肆意地飞舞在光下,恍若得到新生。 但皇宫太干净了,乍一看,光下什么都没有。 又或许宫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干净,只是他被什么东西挡了眼,又或者隔了太远,尘埃难见。 是什么挡住了,是太后还是他尚未稳固的政权? 李殣越想心中越烦乱,禁中宫阙虽大,广厦万千,却是个囚笼。 偏偏他不得不走下去,否则一朝便能化作黄土。 宫门口忽然匆匆经过一个宫女,身影被投在地上,拉得斜长,像极了心尖那抹柔美身影。 傅窈此刻会在干什么? 许久未曾在白日去过凤鸾宫,左右眼下君策论也抄得差不多了,李殣呼了口起,抛下纷乱心念,当即起身,摆驾往凤鸾宫中去。 今日又是个晴天,春风渐起,阳光暖得人略微困倦。 李殣不想坐那上下轻晃的步辇,独跟海公公步行到后宫。 穿过层层朱红宫墙,他来到凤鸾宫周围,还未走近,远远地便见宫顶的蓝天上飞荡着一只红色的风筝。 李殣不由笑了。 他这发妻啊,还真是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