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疆怔怔盯着染血的信笺,久久沉默不语。 “是我对你不住。”
他轻声呢喃。 灵前寂静,唯黄纸燃尽和李小左抽泣的声响,李长风等人仍旧在筹备几日之后的昭陵之行。 “是我对你不住啊...”赵无疆晃荡起身,摇头苦笑,又呢喃一声。 王义方心怀歉疚,以命破杀局,将袁天罡引来,虽说没有彻底杀掉袁天罡,但也伤及袁天罡本源,使其短时间难以自愈。 昭陵之行,袁天罡难以再争夺分毫,这也给了赵无疆莫大的机会。 赵无疆将信缓缓燃尽,他已经将信里的内容深深印在脑海之中,王义方的自语和告诫,仿若回荡在四周。 氏族之威,九嵕山龙脉,都是我要注意的......赵无疆眼眸微眯,还有日月交叠之时的苍梧山。 若真按照记载,虞舜最后葬于苍梧,那么九嵕山龙脉内的棺中人又是谁?以四灵拱卫,究竟是什么身份? 还有我身上的特殊,真的如大兄所说,是因为我身上的特殊吸引来小淼淼和王曦的吗? “你回去休息吧。”
一道感慨复杂的声音响起,李长风面容清癯,眼眸低垂缓缓走来。 “明日二七,会是即日起半月以来,最适宜安葬的日子,义方,就葬在护国坊深处的陵园吧。”
他如是说道。 他也知道王义方想要葬在昭陵,与魏征同陵,但是依照李淳风迂腐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就算赵无疆强求也无济于事,赵无疆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抗衡将要超脱大宗师的李淳风。 “他想葬在昭陵。”
赵无疆淡淡开口,眼眸深邃如夜空。 李长风眼神慈祥,怜爱看了微微抽泣的李小左一眼,看向赵无疆的眼眸也柔和起来,他缓缓摇头,叹息道: “没用的,你如此聪慧,怎么会不明白,这世上总有身不由己,力不从心之事,有些人和事,是如今的你,难以抗衡的。”
“明日寅时,我来抬棺,送大兄入昭陵。”
赵无疆声音嘶哑,沉声说道,他面目含煞,语气不容置疑。 李长风苦笑一声,不知是笑赵无疆自不量力,还是欣慰赵无疆的坚持倔强。 赵无疆负手而立,略有些蹒跚地行出护国坊,他步履沉重,心事重重。 出了护国坊,秘书省内暗沉一片,只有灯罩下微微亮起的零星烛光。 天穹小雨不再,已是大雨滂沱。 殿阁在雨夜下显得阴森可怖,不远处烛火晃动,有人掌灯走来。 近了,是身形肥胖的秘书丞。 赵无疆初入秘书监时,就是在这位秘书丞的带领下,领了一身秘书郎的官服。 秘书丞脸上是谄媚的笑容,灯罩下透出的烛光映得他脸庞橘黄。 “大人,外面雨大,小人这里有一柄油纸伞,您可撑伞回家。”
一只胖胖的大手伸了过来,握着一柄油纸伞。 “你怎么还不回去?”
赵无疆并没有接过伞,语气缓和开口。 秘书丞见赵无疆不接,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 “还有些书籍未曾整理,摘抄的日常信录也未完全归档,刚好天雨难歇,小人索性就在秘书省多待一会儿。”
“我听他们说,你在秘书省多年,早已能够升任秘书少监,但多次都被你推诿,可有此事?”
赵无疆眸光闪烁,问道。 秘书丞叉手行礼: “在其位谋其职,小人能力有限,只能堪堪胜任秘书丞,若升任秘书少监,恐辜负诸位大人的期望,不如在秘书丞之位,兢兢业业做事为人,也算自在。”
赵无疆盯着秘书丞胖脸上橘黄的谄笑,轻笑摇头: “你内里与外表判若两人。”
“外是显于他人看,内是自己的本来面貌。 小人虽不才,但也清楚明了自己的斤两。”
秘书丞笑着开口,殿外大雨滂沱,他又将油纸伞递向赵无疆: “大人,下雨了,撑伞回家吧。”
赵无疆一怔,接过油纸伞,他摩挲着油纸伞粗糙厚重的质感,喃喃道: “我有些记不清自己的面貌了。”
“大人,依小人所看,大人你是思虑过重,身在雾中,看不清倒也正常。”
秘书丞掌灯一笑,烛光透亮摇晃,他声音朦胧: “大人说我内里外表判若两人,大人又何尝不是? 大人你外貌俊朗,年岁不过三十,还蕴有少年气。 可内心,早已暮气重重。 你看不清自己的面貌,那是你在怀疑。 你在怀疑你自己! 人一旦开始怀疑,就会看不真切!”
赵无疆眼眸轻抬,看向秘书丞,原本秘书丞肥胖谄笑的脸,在他看来已是雾蒙蒙一片。 他似有警觉,皱眉疑惑问道:“你是谁?”
秘书丞哑然失笑,他举起灯盏,笑问道: “那你是谁?”
“我是......”赵无疆心中拥堵,呼吸急促,言语支吾,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是....” “好了。”
秘书丞慈祥一笑,轻推赵无疆肩膀: “下雨了,撑伞回家吧,孩子。”
“我...”赵无疆一愣,他眼前的朦胧渐渐清晰,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他的衣衫上,春寒刺骨沁入他的心扉。 他此刻身处殿门外,站在滂沱大雨之中。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 天穹闷雷闪过,殿内烛光轻晃,有人掌灯而来。 秘书丞身形肥胖,脸庞依旧是谄媚的笑容,烛光摇晃忽明忽暗。 “哎哟,大人,你怎么站在雨中?春寒料峭,可别感染了风寒。”
他撑着油纸伞,提着灯盏快步走来。 赵无疆眼眸闪烁盯着奔来的秘书丞,雨水顺着他如刀削的脸颊滑落,他一时分不清真假。 “大人,大人,您用我的这把伞。”
秘书丞讪笑一声,将油纸伞柄塞入赵无疆手中。 “好。”
赵无疆应声。 秘书丞似得到鼓舞认可一般,脸庞绽开如菊,他奔入雨中,肥胖的身躯都在颤抖。 跑入大殿之后,他回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赵无疆挥手: “大人你公务繁忙,早些回家歇息!”
赵无疆撑着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他长吐一口气,转身离去。 “我是谁?我是赵无疆,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 秘书丞回到殿中,他满脸笑意,似做了一件了不得事。 下一刻,他的眼眸一翻,整个人呆滞下来。 烛光微晃下,秘书丞呆滞的影子中,缓缓退出另一道苍老的身影。 李长风从光亮照不到的地方缓缓走出,他长叹一声,微微抱拳向着秘书丞的身影躬身,恭敬道: “玄机前辈,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