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很闷,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而且份量还很重。我想睁眼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时,忽然“咔擦”一道声音,有人推门而入。然后是仓促的脚步声,有人来到我的身边,不停的推搡我的身体:“羽儿,羽儿快醒醒,你又做噩梦了。”
羽儿?羽儿是谁,叫谁呢?我努力想睁眼但根本睁不开,上下眼皮硬是死死地粘在一起。身边的人开始加大力度,似有不将我摇散架不罢休。我的意识僵滞,似乎被卡在一处深谷,我使出洪荒之力,终于杀出重围重见光明。睁开眼迷惑了好一会,意识开始回笼,扭着僵硬的脖子四处打量,咬着牙,问:“这是哪儿?”这什么鬼地方?轻纱幔帐,红通通的桌椅,蔫不拉几的盆栽,乌漆麻黑的石雕,还有我身下躺着的,不知哪个年代的木床,怎么看怎么诡异。内心发懵,发出了来自灵魂的三连拷问: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这里干什么?我的视线挪到了差点把我摇散架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南方妇女,皮肤白皙,长着一对丹凤眼,穿着古里古怪的服饰,声音绵细,说着一口纯正的江浙口音:“羽儿小姐,这是你前不久盘下来的西厩廊房呀,你不记得了吗?哎呀这可怎么好,我就说小姐您不应该任性,非和老爷拧着干,还在这里买了房子。这地势前后不平一看就是块凶地,可小姐您非不听。自打小姐买下这块地后就噩梦不断,现在更是把脑子弄坏了,这下我可怎么办,怎么和顾老爷交代啊?”女人捶胸顿足,我听得直发懵,这说的什么人话?恨不得一抹黑晕过去,醒来再见我的温馨小屋。“别哭。”
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声音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异,但我没功夫寻思其中的渊源,拽着她问:“我问你,为什么叫我羽儿,还有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愣了一愣,下一秒钟又是一嗓子干嚎起来:“羽儿小姐,您,您竟然都不记得自己了。天啊,我造了什么孽,我该怎么办?”
叨叨絮絮的功夫,我好像搞懂了一些重要的讯息,比如说,我叫顾清羽,是叫顾眠的孙女,离家出走是为了寻找姑姑。可是,我明明是叫张琪啊,怎么一闭眼的空就变成了顾清羽?我叫张琪,来自21世纪,住在上海黄甫区,我有爸爸妈妈还有奶奶,我们四个人一起住一层不算宽敞的平房,日子拮据但还算温馨。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一家小公司任职文员,闲暇时间看看网络小说,偶尔写一写。我是一名忠实的稻米粉,盗墓小说是我的最爱。天哪,我终于明白为何脑海里隐约升起的怪异感,这副嗓音根本不是我的,是那个叫什么羽儿的,那么我现在的容貌呢,是什么样子的?强烈的求知欲让我忙不迭的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一边的梳妆台,揽过桌面上的梳妆镜,这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这镜子中的美人,是我吗?镜子中的人正是我小说中的女主模样,明眸皓齿,端庄娟秀,细密似月牙般的眉毛,大眼睛,睫毛卷翘,鼻梁高挺,皮肤白嫩,五官端正,眉心还有海棠刺青。因为现实太平凡,相貌占不上优势,是那种丢在人群中认不出来的路人甲乙丙,有时候还免不了一阵失落郁郁寡欢苦叹人生不公造化弄人,没想到在梦中我终于圆了这场梦。顾清羽这个人物角色的灵感源于一部电视剧,某位大咖笔下的盗墓小说。看完电视剧的我苦思良久,在我看来,荧幕上的故事结束了,盗墓的时代却还在继续,于是我操起笔鬼使神差的勾绘出一位人物,用她的视角活出一段传奇。想明白了一切,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不那么神经兮兮,但始终控制不住上扬的嘴。“姨,我没事,刚才做噩梦了,我现在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萍姨是嫂嫂那边亲戚,平日里和我的关系最好,所以这次离家出逃也有她的份,她坚持要跟着来,同我闯荡社会。萍姨不信我的邪,视线活脱脱的变成了探照灯,左三行右三行的全身扫,然后双手合十开始召唤各路神仙祖宗,为我祈祷,又煞有其事的伸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继续她唠叨的本能:“羽儿小姐,要我说这房子地势前后不平,是大凶之兆。你也看到了,自从搬进来后怪事不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咱们还是将它卖了好吧?或者不卖重新买一间怎么样?反正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行,这事我会考虑,你就甭管了,我知道怎么做。”
我满口应承她,心里想的却是怎样甩掉她去干自己的一番大事业。我要去找祁良,去找赵小哥,虽然我与西浦秦煌陵、东海云中王地宫无缘,但这个时期,要去探九州玄女墓却犹时未晚,到时我就可以游历奇妙的墓穴坟堆,见识古代衣冠冢的浩荡工程,感受古人穷极一生的追求。于是在花了两天的时间整理好计划后,我正式向萍姨告别。萍姨不赞成我独自离开,嘴一张,又暴露了她啰嗦的本性:“羽儿小姐你心里也清楚,你找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果,结局或许早有定论只是你不接受罢了,你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呢?况且如果蓉姑娘还在人间,依顾老爷的本事,多半也将人接回来了,哪里需要你亲自动出马?”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写的小说我心里有数,我只是需要一个像样点的借口而已,所以我对她说,“萍姨,我知道你担心我,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会受伤,你只管放心好了,凭我的本事坏人就没有欺负我的份。你是我的姨,你也清楚我和姑姑的感情,不管外人怎么说,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这么死心眼,萍姨不要阻拦我。我离开后我会保持电话联系,不会有事的。”
萍姨清楚我的倔脾气,一旦做决定十头牛拉不回来,她自问她也没那能耐能和犁田牛抗衡,于是便由着我了。只是她依旧改不掉多说的脾性,千叮嘱万嘱咐,看着我像是在对待巨婴,只差没有拿只毛笔把重点写我手脸上了。“羽儿小姐您保重,您一定保重,途中如果遇事要记得联系我,还有出门在外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惹不起的人千万别惹,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做事没个章程,没个分寸,最后总要老爷帮你收拾烂摊子……”出租车在前面等候,车主几次不耐烦催促,而萍姨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含哀带怨泪眼凝噎,我差点以为自己是一位出行的武警,将要去前线执行任务,死亡是可以预料到的,自己这一去可能会因公殉职。于是我逃也似的溜上车,留给她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真是的,这好好的一个江南女子,跟个水做出来似的,要不要这么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