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东边竟升起了太阳,日光并不暖,但明亮。 俞安然从门口往车旁走,地面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目光所及之处的房屋,都是雪白的,与冬日的阳光相撞,酝酿出柔和。 刚关上后备箱,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腼腆地朝俞安然挥挥手:“你好,你也要去木雅雪山吗?”“嗯。”
“自己一个人?”
男人问,“不冒昧的话,方不方便同行?”
“不……” 话还没说完,俞安然的肩膀忽然被人揽上,齐裴站在她旁边:“冒昧。”
“啊,”男人显然有些尴尬,摸了一下头发,“抱歉。”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俞安然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了一眼齐裴揽着她右肩的手,又看看他:“不方便吗?”
齐裴似笑非笑:“在云映海和新乔镇的时候拒绝人都这么干脆,现在愿意了?”
“不是你说,让我多去社交吗?”
而且那男人看起来没有恶意,和云映海那波人怎么能一样? 齐裴倒是不知道,他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俞安然,那人想和你搭讪,看不出来?”
“是吗?”
她又看了几眼已经远去的男人,男人旁边还有几个人,视线时不时往俞安然这边看,随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拍了拍那男人的肩。 齐裴绕到俞安然的身前,将她的视线遮挡:“还看?”
“齐老板,”俞安然抿了抿唇,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你今天有点奇怪。”
他附身向前,眉眼闪动,倒也不逃避她这话:“哪里奇怪?”
俞安然眨了一下眼,不知为何,耳朵似乎不合时宜地发热。 她说:“你平常都不会这么对人讲话。”
齐裴其实是挺圆滑一人,说好听点,叫情商高。 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他讲话永远给人留了一抹分寸,不至于叫人下不来台。 但刚刚那两个字明显太过于直接,俞安然看见那人嘴角的笑都僵了。 “俞安然,”齐裴轻叹,“你好笨啊。”
“......?” 好端端的干嘛突然骂人。 格木镇距离木雅雪山观景台还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雪天路滑,齐裴开车开得谨慎。 俞安然心而来潮地连上车载蓝牙,宋诗前几天给她分享了一个歌单,都是今年的热歌,她听了几首还挺对她胃口。 反正路途遥远,听歌打发时间也不无趣。 “齐老板,你几几年的?”
“九三。”
“和我只差了两岁,”俞安然低着头,那应该没有代沟吧。”
齐裴看着她低头选歌,随口问:“平时都听谁的歌?”
“平时不怎么听歌。”
俞安然将列表划到中间,点开随机播放。 “以前上班的时候,同组有一个人很喜欢听陈奕迅的富士山下,甚至还常常念叨以后要去日本。”
连带着她对雪山也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你想去吗?”
齐裴突然问。
“不想。”俞安然摇摇头,“齐裴,其实我不喜欢旅行的。”
“那为什么,选择南斓?”
“因为我那天刚好看到一条南斓的推送,仅仅如此。”
当初来南斓,她从来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她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现状的人,如果没有恰好在那个时候看到那条南斓的广告,或许这初衷仅仅只是为了治病的旅行计划,最终也会被她作罢。 齐裴:“什么时候?”
俞安然想了一会:“十月底吧。”
半晌,像是突然悟到什么一般,齐裴低笑出声,他报了一个网站的名字,然后问:“是这个吗?”
俞安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个网址到现在还在她的收藏夹里,一翻就找到了。 “是这个。”
俞安然抬头,“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这条,是我发的。”
齐裴说,“连照片,都是我上一年拍的宣传照。”
……什么。 所以她是因为齐裴那条“恰好”的推送,才来到南斓的。 复杂的情绪涌入俞安然的心里,这种奇妙的巧合令她错愕,反应过来时,还有点做了正确选择般的庆幸。 仿若如梦初醒,俞安然这才逐渐明白,自己的心态转变似乎不是得益于这趟旅行。 而是齐裴。 好像冥冥之中指引着她的,从来都是一个特定的人。 “齐裴,”她看向他,“谢谢你啊。”
“俞安然,光嘴上说多没诚意。”
“那你想怎么样?”
车载音乐放到高潮﹣-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翻过岁月不同侧脸,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齐裴笑了一下:“我想要,你的真……” 俞安然怔怔地望着他,那如浮萍一般漂泊的心,隐隐有了一丝归宿。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SUV渐渐往上走。 车轮处扬起黄沙,迷了眼。 队伍慢慢变长,接二连三的车辆排成长龙,给足了木雅雪山排面。 山顶停车场。 一下车,寒冬的风凛冽,吹动俞安然的白色裙摆。 齐裴拿过她搁在一旁的大衣,披到她肩膀上:“风大,穿好。”
俞安然老老实实穿上,目光瞥到不远处一个棚子下,有人摆着桌子,不知道在卖什么。 “隆达。”
齐裴说。
“那是什么?”“藏族人的习俗,在高处撒隆达,是为祈福。”
齐裴说,“想买吗?”
隆达有五颜六色的,上面还印有经文。俞安然不太懂,随手挑了几叠。 帮着齐裴拿设备,从观景台入口往里面走,俞安然看到,原本只露出冰山一角的雪山逐渐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雪季给它添了银装,山体自然的线条从顶端描绘而下。 木雅雪山是连绵而巨大的,直抵碧蓝的天。 像渺小的幼鱼面对广袤无垠的江海一般,俞安然觉得有些震撼。 因为她不再是仰着头,而是视线平行地隔着深渊与它对望,她和雪山仿佛世界的两端,近在咫尺,却又遥遥不可及。 齐裴架好三脚架,调整相机参数,他朝俞安然招手,俞安然走过来后,他又指了指相机屏幕:“一会有日照金山,想不想站在这里拍张照?”
“日照金山?”
“嗯。”
俞安然回头看了一眼雪山正对面的太阳,点点头:“好啊。”
除去肉眼可见的纯白外,日落和雪山的配合,似乎更吸引人。 雪山正对面,是即将西沉的太阳,太阳的暖光打在它的身上,晕染出橘黄色的山体,即为日照金山。 俞安然向前走了几步,底下是深渊。 齐裴显然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没忍住拉住她的手腕:“别走那么前面。”
“哦。”
她便老老实实的不再动。
山顶聚集了越来越多人,时间慢慢流逝,头顶的太阳似乎已在下沉。 齐裴及时打开了录像。 雪山变幻莫测,俞安然看见原本白得洁净的山体已经泛黄,有人随风扬起隆达,四处飘散间,神圣得仿佛接受着佛光的洗礼。 有顷,山体变为大片的橘黄,视野里的一切,包括尘埃,好似被霞光浸染着。 不远处,有人开始许愿。 她们喊:“明年考公一定要上岸!”他们喊:“一定要挣到大钱,在城市里买房子!”
齐裴在身后对她说:“俞安然,许个愿。”
俞安然望着已然换上霞光新装的木雅雪山。 许愿?现在的她,好像还真的有了愿望。 她抬起手,隆达散开,在她周身萦绕,她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语不像愿望,倒像个期许: “从今以后,好好生活。”
标准……就以齐裴说的那样吧。 齐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后,风大,怕俞安然听不清,他附身靠近她的耳旁,声音柔和又低沉: “我对雪山说,希望俞安然往后都快乐。”
浑身过电般,俞安然下意识抖了抖。 她蓦地回头,发尾扬在空中,糊了眼。 再看清时,已经来不及控制,距离太近,她的脸颊擦过齐裴的。 直到,唇瓣贴上他的侧脸。 万物都静止了。 齐裴微怔在原地,俯下的身子像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只剩脸颊处的温热透过皮肤表面,深入骨髓。 手上未被扬起的隆达掉落在地,狂风席卷而来,将它从地面刮起,自下而上飘散开。 俞安然猛地回神,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迷茫到只有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 齐裴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底是如墨般化不开的暗。 沉默令俞安然心里发虚。 她头一次将慌乱展示在自己的脸上,她低了低头,又重新抬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俞安然。”
“嗯。”
“你刚刚,亲我。”
她咬了咬唇:“对不起。”
太阳已经完全陨落,四周被黑暗笼罩,脸上落了阴影,看得并不真切。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
齐裴说。
“那……” “你是第一个亲我的女生,我想 要﹣-” 齐裴的眉眼染上认真,他隐晦又直白地表达着,他想要的“真心”: “你也是最后一个。”身后,神山在听我的告白。 没有人能凭爱意将雪山私有,那我呢。 我能凭爱意,将你的真心私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