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接踵而来的,是淋淋的鲜血。 她蜷缩在角落,肩膀窒息般疼痛,伸出手,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仿佛坠于地狱深渊。 …… “铃——” 俞安然睁开眼,不知道是被噩梦惊醒,还是被铃声吵醒的,她慢吞吞地撑起身子,反应有些迟钝。 手机还在响,她面露不悦地伸手去取。 一接通,“安然,快起床洗漱,2号口等你啊!”“……” 清醒一会,俞安然才想起昨天和宋诗约好了一起去医院。 她前段时间刚被第七家公司辞退,老板说她刻薄,没有人情味,和顾客谈项目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俞安然不明白,与客户交流的目的不是为了完成工作吗,谈什么感情? 自然而然的,她想到了当初高中毕业时,被诊断出的轻微的情感冷漠症。 不过俞安然认为这事过于扯,她觉得自己顶多就是性格冷淡了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她听都没听说过的疾病。 但在宋诗的强烈要求下,俞安然还是妥协,决定去看看医生。 洗漱完,也不打算吃早餐了。 俞安然拿过包,匆匆出了门。 医院排队的人还挺多,宋诗陪着她站在走廊等。 余光瞥到尽头处,她拍了拍俞安然的胳膊:“诶,你看那,是不是有一个帅哥?”
俞安然扭头看去,走廊尽头处,站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他很高,且瘦。 白衬衫扎进黑裤里,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从后面看,宽厚的背部似乎极有安全感,他把袖子挽到一半,空着的那只手伸长,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指缝还夹着烟。 属于痞帅那一挂的,俞安然想。 不过她只浅浅扫了一眼,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说不定如此优越的身材背后,是张并不好看的脸。 “一般。”
她说。
“都没看见脸呢你怎么就知道一般?按照我的经验,这等身材的男人,相貌肯定也不会差!”“……” “要不要姐妹去帮你要个联系方式?”
宋诗摸了摸她的下巴。
“别闹。”“俞安然你真没劲。”
宋诗有些丧气,再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过了不久,医生叫了她的号。 接诊的是一个男医生,年纪约莫四五十岁,面相和蔼,他自我介绍,姓黄。 “之前在哪里看的?”
黄医生问她。
“也是这里,当时找的是苏医生。”俞安然语气淡淡。
黄医生有些诧异,他停住手中的笔:“那你是很久没来看咯。”俞安然点点头:“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看过了,差不多有一年半。”
“怪不得,”黄医生笑了一下,继续说,“苏医生一年前刚退休,他那会还给我们提过,说有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点都不配合,不按时来医院,也不遵医嘱,拖着拖着也没治疗痊愈,说的是你吧?”
俞安然没接话,苏医生德高望重,接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也不确定苏医生说的是不是她。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黄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最近生活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俞安然刚想摇头,一旁一直默默听着没说话的宋诗却抢先开口:“医生,她前两天刚被公司辞退。”
俞安然皱了皱眉,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什么时候来BJ的,多久了?”
“大学到现在,五六年。”
“那这份工作做多久了?”
“不久,一两个月吧。”
“这一年半里换过几份工作?”
“大概七八份。”
“都是被辞退的?”
“大部分是。”
当然也有几份是自己待不惯,主动辞职的。 “和你这病有关?”
即便俞安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她的每一份被辞退的理由确实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她也知道大概率是自己情感冷漠的原因,她吐出一个音节:“嗯。”
“最后一个问题,”黄医生停下笔,“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情绪起伏大的事情?”
沉默。 一些破旧的碎片在俞安然脑中闪过,许久,她仍然闭口不言。 黄医生见她这样,忍不住开口:“姑娘,如果想彻底痊愈,就要坦然告诉我。”
俞安然依旧不说话,一旁的宋诗甚至拍了拍她的肩催促,但俞安然还是无动于衷。 “虽然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可以和我打电话。”
知道这事急不来,黄医生递给俞安然一张名片。
俞安然点点头接过。 点到为止,黄医生也不再多说,他扬了扬手中的医嘱:“给你开了一些药,记得按时吃。”他语气一转:“但你这个情况光靠吃药是不可能完全好的,建议你有条件还是换个轻松点的环境,BJ嘛,压力确实大了点,很多事情你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其实情绪都只是被你藏了起来。”
“小姑娘,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我知道了。”
“还有,”他又说,“与人交流的时候尝试着把态度放柔和,年纪轻轻的,多笑笑。”
“嗯。”
拿完药,两人打了一辆车。 情况看似不容乐观,宋诗问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俞安然兴致缺缺:“不知道,继续找工作吧。”
“你家拆迁款不是下来了吗,要不你拿着这笔钱出去走走,换个环境,别总待在BJ,窒息得要死。”
“我再想想。”
“……” 宋诗简直恨铁不成钢,俞安然这姑娘吧,有什么心事都不愿意和自己说,她真想知道这几年她到底是怎么不把自己憋死的。 正聊着,车轮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随后紧急停下。 俞安然和宋诗惯性向前,重重地磕上前方的靠背。 宋诗“嘶”了一声:“怎么了啊师傅?”
司机骂骂咧咧的,说车蹭了,随后自己下去检查情况。 俞安然探探脑袋,想看看怎么回事。 不过处于视线盲区,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她瞥了一眼,默默将那车牌记在心里。 接着,前车副驾驶座走下来一个人。 熟悉的白衬衫映入眼帘,俞安然试图看清那人的长相,无奈司机师傅突然绕到他面前,遮挡了去。 隐约能听到那人说:“私了还是报警?”
又拉扯了一会,司机重新回到车上:“姑娘,我得处理这事,先把你们送到附近地铁口,你们看成不?”
“行。”
出租车从前车身侧驶过,俞安然蓦地回头,男人的视线跟随着车看过来。 不过距离有些远,俞安然还是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似乎不丑。 回到家,俞安然筋疲力尽。 她将装着药的袋子随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 呆坐了一会,收拾好心情,翻出笔记本电脑,打算上招聘网站浏览。 【换个环境。】 黄医生和宋诗的话同时在她的脑中响起,她指尖停顿,改变主意,删掉打了一半的字,开始搜索旅游城市。 坐得有些久,她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一看,竟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视线落在手机页面突然弹出的信息上,是一则旅游地的推荐广告。 按照以往,这种推广俞安然是看都不看就划掉的,但想到自己看了一下午也没找到心仪的旅游城市,她改变主意点了进去。 推荐的地方叫南斓,首页放了几张图,是雪山和湖泊。 这个地方俞安然没有听过。 大抵是一下午的浏览都没有结果,这会突然出现的广告让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几分钟打定主意,她就立马打开购票软件,转出银行卡里的钱,买了一张飞往南斓的机票。 去多久?俞安然并没有想好。 银行卡里的拆迁款足够她去待上个一年半载的,但之后她还是要回BJ,人为财死,拆迁款不能让她花一辈子,她还得回来打拼。 俞安然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收拾行李。 宋诗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搬衣柜里的衣服。 “安然,药吃了没啊?”
俞安然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床上,应她:“没,太忙了。”
宋诗也不和她客气:“你一个失业的人能忙什么?”
“收拾行李。”
“什么?收拾什么行李?”
“你不是让我出去走走吗?我订了机票,明天一早就走。”
“不是吧俞安然,”宋诗提高分贝,“这么突然?”
“嗯。”
“……”宋诗哑然,“你等着,我现在过来找你。”
不等俞安然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半个小时后,俞安然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气喘吁吁的宋诗。 宋诗到的时候俞安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生活用品还摆在外面。 宋诗目瞪口呆:“你这也太迅速了吧!”
俞安然喝了口水,点点头。 “去哪里啊,去多久?”
“南斓,去几个月吧,当散心了。”
俞安然停顿,补充道,“如果我钱够花的话。”
“南斓?没听过,那是哪里?”
“西南那块。”
“这么远?那你这房子怎么办,还租吗?”
“准备退了,晚点再给房东打电话。”
“……” “不是,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啊?”
说到这,宋诗有些生气,“俞安然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我忘记了。”
俞安然是真的忘了,她头脑一热就买了机票,再加上她行事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倒是没想到宋诗。 看俞安然那语气平淡的模样,宋诗是气不打一处来,俞安然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一副冷静的样子,不管是谁,她永远保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 她不会推开你,却也不让别人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宋诗是委屈的,她一直都把俞安然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俞安然似乎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瞥见散落在一旁的药瓶,满腔的不满最终化为深深的无奈。 宋诗叹息:“安然,祝你痊愈。”
飞机落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 天公不作美,这会的南斓正下着倾盆大雨,远山云雾缭绕,看得并不真切,十月底的天本就透着凉,风雨交杂着,实在恼人。 俞安然没有带伞,机场门口坐地起价的小贩已经把伞的价格提高到了上百元,她抬眼望了望,看这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架势,只好认命地花这突如其来的冤枉钱。 她打开手机正要扫码。 “等一下。”
俞安然的肩膀被人碰了碰,她条件反射般回头。 年轻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衬得他人瘦而修长,黑色的碎发零零散散的落在额前,往下,是一双深邃的眼。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伞,递在身前,俞安然看见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给你。”
俞安然下意识接过,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继续开口,语气极为平常,似乎只是顺手帮助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姑娘家出门在外,少吃亏。”
语毕,不等俞安然道谢,男人便迅速冲进雨幕,直到坐进一辆白色小车,消失在她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