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辞当时没去首都。 顾宣朗是在念完高二下期后才转学离开,但顾昀早在四月份就提前过去安排公司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怎么都找不到顾晏辞,他不会离开得那么利落。 因为他会下意识认为顾晏辞跑到首都去了。 顾晏辞和李家说自己去了清大附近,其实只是托词。 那个地方太显眼了,他还没那么蠢。 倒是这座小城的角落,一旦潜心藏起来,短时间内就真的很难找得到。 以前他和母亲就是这样藏了起来,顾昀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找到他们。 但这一次顾昀没那么多时间。 即便他有,顾晏辞也最多在这儿待差不多半年,由于他成绩好,特意给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半,学校也没反对,但早晚还得去首都。 至少他在这里拖到了自己成年。 只要成年了,很多事情就好办许多。 可他不能跟李家父母说自己还留在这儿,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接济他。 这些年他已经亏欠他们良多,不想再厚颜无耻地继续赖下去。 否则,以后该怎么才能还得清? 然而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在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竟还是让他遇见了李绵绵。 顾晏辞有些苦涩地笑了下,并没开口解释,只问:“你和同学过来玩吗?”
李绵绵咬着唇,没有答话。 “在哪个包间?”
顾晏辞神色如常地继续说,“哥哥带你过去。”
李绵绵张了张嘴。 她很想叱问他究竟为什么。 他们将近有快一年没有见面,如果他真的在首都也就罢了,可他们分明这样近……这样近。 话到嘴边,李绵绵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又长高了一点,五官也已经长开,比以前更帅了。 ……他瘦了好多。 李绵绵吸了吸鼻子,沉默片刻,低声说:“在304包间。”
“好。”
顾晏辞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吧台,“哥哥带你去。”
李绵绵扭头招呼南笙笙。 看见顾晏辞,南笙笙非常震惊地捂住嘴。 继而她感受到那两人之间快要溢出来的尴尬气氛,好险没有问出口。 直到进了包间,南笙笙终于忍不住,扯着李绵绵使劲儿摇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绵绵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是吧?”
南笙笙瞪大眼睛,“他没跟你说过他在这儿啊?”
“……” 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什么,李绵绵答道:“应该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说吧。现在不是放暑假吗?他可能回来打个暑假工什么的。”
“啊?”
南笙疑惑,“他大学旁边什么店没有,跑回来打暑假工?而且他那么牛逼,不可能跑到KTV来打暑假工吧?”
“……我也不知道。”
李绵绵心里烦躁,动作十分粗暴地拆开一罐饮料,“你别问了。”
“哦……”南笙笙讪讪闭上嘴。 - 高考后的狂欢,好些人想玩个通宵。 李绵绵本来打算提前走,但是她在这儿遇见了顾晏辞,便不想那么早走了。 虽然,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四个多小时,而顾晏辞也并没有来找她。 到快要十二点的时候,李绵绵实在熬不下去。 高中三年已经把生物钟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十二点还不睡觉,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 南笙笙也有点儿撑不下去,便抱着她的手臂催她一起离开。 班里几个男生可能平时就是夜猫子,这会儿都还很有活力。 李绵绵看着屏幕,听他们乱糟糟地鬼哭狼嚎,只坚持了一首歌,继而果断地拎着包站起身。 “啊你终于决定要走了……”南笙笙连忙跟着站起来,紧接着就打了个呵欠。 李绵绵被她传染,也打了个呵欠,生理性的泪水蓄在眼眶里。 她们跟同学道了个别,互相搀扶着往外面走。 两人都晕乎乎的,走路像喝醉了酒。 刚出门没走多远,李绵绵一抬头便看见了顾晏辞。 他两手插兜倚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待李绵绵走近,他神态自若地偏头看过来,然后站直了身子。 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想,只是在等她。 “玩够了?”
他问,“带手机没有?”
南笙笙本来闭着眼睛枕在李绵绵肩上盲走,听见声音,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从李绵绵肩上弹起来,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绵绵掏出手机,回答道:“带了。”
顾晏辞点头:“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们。”
“我跟他们说了自己打车回去。”
李绵绵又把手机重新装进兜里,“这么晚了,他们肯定已经睡了。”
“你没回去,他们不会睡的。”
顾晏辞说,“打电话。”
李绵绵像是和他杠上了,脖子一梗道:“我不!”
“……” 顾晏辞叹了口气,语气很温和:“听话。”
李绵绵盯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吐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能送我?”
顾晏辞沉默。 半晌,他还是先败下阵。 “行。”
他道,“哥哥送你回去。”
他转身走在前面,去吧台和那个小姐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从小姐姐手中接过一串钥匙。 李绵绵跟着他离开KTV。 外面的空地停了一圈汽车,他们走到最角落的位置,顾晏辞在钥匙上按了下,一辆黑色的车闪了闪车灯。 李绵绵诧异地问:“哥哥,你买了车吗?”
“不是。”
顾晏辞打开门让她进去,“是老板的车。”
随后他坐到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还记得晏石楠哥哥吗?就是那个长得像棍儿一样的哥哥。”
“嗯,记得。”
李绵绵回忆着道,“我生日的时候他还给了我一个鸭蛋。”
“对,就是他。”
顾晏辞笑了笑,“这间KTV是他们家的。”
“以前哥哥也经常在他们家KTV帮忙。不过那间KTV没这么大规模,也没开得这么远。现在这个是扩张后的分店,我暂时帮他们管理。”
顿了顿,他道:“那时候哥哥没成年,只有像他们这样的熟人才愿意收留。”
李绵绵点头:“哦。”
怪不得他以前经常凌晨回家,原来他说的夜班是在KTV工作。 犹豫一会儿,李绵绵问道:“那你为什么……” 说到一半,她又止住话音。 她想问为什么以前打电话的时候会听见有人骂他,但这个问题不能当着南笙笙问。 而且其实现在她也差不多有答案了。 晏石楠和他关系很好,看他能随便开人家的车,估计晏石楠的父母也挺喜欢他,那肯定不是老板骂的。 KTV经常有人喝醉酒撒酒疯,如果有人骂他,大概率就是这一类人了。 李绵绵又想,他肯定不是就那一次被骂。 他很早以前就在KTV帮忙了,那时候才多少岁?十七?或者更早? 他那样宁折不屈的一个人…… 在学校里被大家敬仰,宛若神祗一般的人…… 却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隐忍。 李绵绵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顾晏辞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 因为他过早地进入社会,承担了原本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重担。 她自己以前也经常被人说闲话,被人打被人骂。 但她从来不隐忍。 她没有什么需要隐忍的地方。 最值钱,也是唯一值钱的,不过就这条命而已。 大不了,她就把命豁出去。 也要让欺负过她的人尝到恶果。 可是对于顾晏辞来说,好像还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或者说,他把很多事情都看得比他的生命和尊严更加重要。 因为有南笙笙在场,后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顾晏辞先把南笙笙送到家。 停车时候,李绵绵紧跟着南笙笙下去,然后换到了副驾驶座上。 顾晏辞撇头看她一眼,提醒道:“安全带系好。”
李绵绵系好安全带。 “回去以后不要告诉家里人。”
顾晏辞发动车子,言语很淡,“别跟他们说你遇见过我。”
“为什么?”
李绵绵立刻问。 “说了也没有用。”
顾晏辞道,“我最多下个月就回首都。”
“……” 李绵绵咬着唇安静一会儿,愤愤地问:“你是不是又骗我?”
“……这次不骗你。”
顾晏辞弯着唇,“哥哥不是要开学了吗?这次是真的要走。”
李绵绵一叠声地问:“那你之前为什么没走?为什么骗我们?”
顾晏辞无言以对。 “又是这样……”李绵绵紧紧抓着安全带,将脸朝向窗外,“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有点儿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明明两个人坐得这样近,她却感觉自己和顾晏辞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已经不是可以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的时候了。 许久,顾晏辞缓缓道:“哥哥的事情,说出来会让你不开心。”
“那就不开心好了!”
李绵绵大声说,“你现在这样我也很不开心!你骗我我也……” “木木。”
顾晏辞的声音温柔又平静,只这么几个字,就让李绵绵彻底安静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等你彻底长大了,哥哥就告诉你。如果那时候你还想知道的话。”
他轻轻地说:“至少在你这里,哥哥想体面一点。”
李绵绵听不懂。 但她莫名地不想再闹腾。 “好。”
她抹了抹酸涩的眼睛,“那我过一段时间再去问你。”
- 将李绵绵送到家,顾晏辞开着车灯看她走入楼道,然后从挡风玻璃望出去,没有立即启动车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令他安心,所以不自觉地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李绵绵上了楼,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进去之后,却瞧见蓝清婉和李长风两个人依偎着躺在沙发里,正在看电视。 果然如顾晏辞所说,没等到她回家,他们不会睡。 被人这样记挂在心上,实在幸福,也实在愧疚。 这个时候,李绵绵似乎隐约理解了一点,为什么顾晏辞会瞒着他们自己其实没去首都的事情。 她走过去和爸妈坐在一起,简单讲了讲今晚的趣事。 没有提顾晏辞。 不仅今晚。 之后的两个月,她都没有再提起过顾晏辞。 她不知道顾晏辞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他也没有主动告诉自己。 他们后来很少打电话,只在他有空的时候互发短信简单问候。 原先说好的有空回来,也好像从来没有“有空”的时候。 过节的时候,顾晏辞还是会寄一份礼物,但却没有贺卡。 好像自从那个夜晚以后,他们之间就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李绵绵不想让自己成为顾晏辞的负担之一,不想让自己压在他的生命和尊严上面。 而顾晏辞,应该也和她一样。 人只有在没有挂念的时候,才能够放手一搏,才能够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就像她曾经敢为了小小的口角之争就去和别人拼命。 现在有了父母,有了弟弟,她就变得畏首畏尾,再也不敢随意地赌上性命。 - 高中的这三年枯燥乏味,却又无比充实。 李绵绵起先还能考几次第一,后来开始兼顾画画,她的成绩便只能稳定在前五十。 但是这也足够她上清大了。 只不过她最后报志愿并没有选择清大,而是去了另一所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因为那里有更好的设计专业。 以前她总是会不服气,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为什么大人们还是要在很多事情上都瞒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两个多月里,她才知道,原来那些事情,在想法成熟的时候,确实会有不同的看法和选择。 以前考第一,是因为她总想追逐顾晏辞的脚步,她的梦想也都和顾晏辞有关。 但后来她是为了自己考试,为了自己选择大学和专业,再也不会盲目地踩着顾晏辞的脚印行走。 她最终没有和顾晏辞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也从来没有丝毫迟疑。 她仍然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 也非常想念他。 但她已经学会不再把自己当成他的影子。 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即便没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 大学开学之前,一家人把李绵绵送到学校,还顺便在首都玩了几天。 开学之后不久便是军训,再加上别的事情,忙忙碌碌一个多月,李绵绵才终于得到一点儿喘息。 她犹豫许久,还是给顾晏辞发了个自己已经开学的消息。 在这之前,她只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给他发过短信。 顾晏辞那边许久没有回复。 她已经习惯了,以前他最长的时候隔了一周才回,因此发完消息她就没再刻意关注。 两天以后,顾晏辞终于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恭喜她入学,然后像曾经很多时候一样,嘱咐她认真学习。 李绵绵只回了个“OK”。 她所在的学校和清大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是个无法随时过去,但如果要过去,也非常容易的距离。 李绵绵现在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忧虑,所以一直捱到国庆节的时候,她才和室友一起去清大转了转。 可惜这学校太大了,遇见顾晏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况他现在已经大二,多半时间都在忙学业。 李绵绵没把自己去清大的事情跟他说,一是知道他很忙,不想给他添麻烦。 二是……她现在和顾晏辞已经不那么亲密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比普通同学还要尴尬。 明明很熟悉,却又不敢轻易见面。 李绵绵虽然三个多月前见过一次面,但还是无法想象顾晏辞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也无法想象他见到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什么表情。 她已经成年了,可以大胆地跟他说自己那段漫长的暗恋。 甚至再过分一点,她还可以奢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迈出那一步。 做妹妹,虽然暂时有点儿生疏,但以他们的经历,应该很快就可以重新亲近起来。 而且这个身份能够保持一辈子。 而做恋人…… 则是一个全新的、看不清未来的、风险极高的选择。 这两种选择,将决定着她要以怎样的心情和面貌去面对他。 李绵绵还在纠结,所以不敢轻易见他。 这么一纠结,由于顾晏辞学业几乎完成的非常完美,可以提前一年毕业,转眼间便到了顾晏辞毕业的时候。 其实在这之前,李绵绵还偷偷去过几次清大。 抱着一种既不想让他发现,又很想让他发现的矛盾心思。 可惜他俩的缘分好像并没有深到那种程度,那几次去清大她都没遇见顾晏辞。 清大举行毕业典礼这天,李绵绵也是抱着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和室友一起跑去清大凑热闹。 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很难遇上他。 毕竟清大一个年级得多少人?毕业典礼上密密麻麻全是学生,她走着走着连自己的室友都找不到了,更何况顾晏辞。 然而她低估了顾晏辞的能力。 他是一个在哪里都能闪闪发光的人。 四处都是穿着相同衣服的毕业生,不仔细看根本分不请谁是谁。 但顾晏辞就像一棵挺拔的松,不凡的气质与俊美的面容令他在人群中出类拔萃。 隔着老远一段距离,李绵绵便一眼看见他站在草地上,被一群人簇拥着拍照。 照片定格的那一秒,顾晏辞若有所觉,忽然侧首看向她的方向。 人潮拥挤,他们的视线远远地对上了。 李绵绵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叫她: “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