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劈亮了半边天。 李绵绵条件反射抖了下,随后将身体蜷缩起来。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白,体内莫名觉得冷。 南笙笙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问:“你怎么了?”
李绵绵紧紧抿着唇,摇头说:“没事。”
“你这不像没事啊……”南笙笙在她桌子上扫视一圈,看见那瓶还冒着寒气的冰水,“你是不是喝了冷的,肚子疼啊?”
这句话让李绵绵倏然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初潮来了。 其实蓝清婉在这方面很注意,老早就跟她讲过关于初潮的事情,还让她随时带两片卫生巾放在书包里。 但就是因为讲得太早了,所以她只是在最初几个月记得带,后面初潮一直也没来,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卫生纸。 “要不你喝点热水吧?”
南笙笙还以为她是消化不良,用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小杯热水给她:“你别嫌弃我喝过的。”
南笙笙的水是上午从家里带的,放了一天,早就不热了,只是比冰水好一点。 李绵绵道了声谢,接过来小口抿着。 还没抿完,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边突然又崩出两道连续的惊雷—— 李绵绵手一抖,杯子掉在桌上,剩下的水全部洒了出来,从桌面淌下来,浸湿了她大腿处的裤子。 “啊……怎么弄洒了……” 南笙笙刚收好书包,回头一看,连忙把杯子捡起来,又在身上摸了摸,为难地说:“我没纸了……” 她看向周围,想找别人借两张纸。 然而今天一直在自习,学生们早就坐不住,只等着下课铃一响赶紧回家,这会儿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准备走人,没人理会她。 “……” 李绵绵咬紧牙,沉默地掏出自己仅剩的两张纸。 南笙笙回头看见,松了口气:“原来你自己有啊。”
她将杯盖盖好,背起书包,弯着腰拍了拍李绵绵的肩膀,关切道:“你现在没事了吧?”
李绵绵犹豫几秒,还是摇了摇头。 南笙笙也没来过月经,没办法帮自己。 而且今天她爸妈要来接她,这会儿肯定急着想走。 李绵绵到底没对她求助,只道:“我没事,你赶紧走吧,我也得回去了。”
“哦……”南笙笙点头,“那行,那你赶紧回去啊。”
没多久,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而且除了李绵绵,另外几个都是男生。 她越发觉得窘迫,强装镇定地握着笔看书,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哎,李绵绵。”
有个男生临走时还特地叫了她一声,“你怎么还不走啊?”
李绵绵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等人。”
“哦。”
男生拎着包,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你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
男生又看她一会儿:“真没事啊?要不我……” 李绵绵打断他:“真的没事。”
她现在只想让他赶紧走,刚刚还差点儿忍不住朝他吼。 但人家也是关心,她只能强制自己按捺住不适。 终于,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仅留下她一个人。 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炸出一声雷。 李绵绵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盯着裤子上那处水渍,鼻子难以自制地发着酸。 ——她的血也会像这样浸出来。 校服的短裤后面是白色的,一定会非常明显…… 最近天气热,她只穿着短袖短裤,没有带外套,也没别的东西可以遮一下。 更难堪的是,她现在没有卫生巾,仅剩的两张卫生纸也用来擦水了。 学校离家虽然不远,但走路也得将近十分钟。 而且她嫌雨伞太重,并不是每天都带。天气预报里也没说今天要下暴雨,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很晴朗…… 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以前跟男生滚在泥地里打架,饿着肚子去刨红薯,冬天怕冷缩在墙角里彻夜难眠——她都能熬过去,也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狼狈。 蓝清婉和她说过很多次,来月经这事儿不羞人,还说如果真的来了,那就是大喜事,为了庆祝,全家人会陪她去吃麦当劳。 李绵绵当时听了也觉得不是什么事儿。 如果是在家里来,她肯定不会害羞,说不定还很高兴可以去吃麦当劳。 可今天什么都赶在一块儿了…… 尤其教室里当时那么多人,她几乎是瞬间便感觉羞耻得厉害。 这份羞耻在她起身看见椅子上的血迹时达到了顶峰,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决堤般地疯狂涌出。 可是卫生纸已经没了,她只好把用过的纸拧了拧,然后蹲在那儿擦椅子。 椅子上有一层漆,血迹也是新的,一擦就能掉。 李绵绵一边哭,一边苦中作乐地想,擦过水的纸也不是没坏处,正好可以用来擦椅子。 然而想完她就觉得更委屈了。 她一边在心里说:我都这么惨了,还要自己安慰自己。 一边又在心里说:李绵绵,自从你被爸妈找回来,你就变得越来越娇气了,这么点儿破事都忍不了。 这么点儿破事。 ……它怎么就这么难,这么跨不过去呢…… 李绵绵哭得头脑发胀,眼睛里完全看不清东西。 天色压得又黑又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周遭再没有别的声音,好像全世界就剩她一个人。 李绵绵抱着椅子细颤地发抖,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哭的还是被吓的。 刚从上一声雷里缓过神,外边突然又劈出一道极亮的闪电。 李绵绵微微睁大眼。 下一秒,轰隆的雷声响起—— 但她没有听见。 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双手又宽又大,炽热的体温烘烤在她耳廓。 她只感觉地面被那雷声惊得隐隐震动,但她肩膀抵着坚硬有力的胸膛,令她不再发抖。 雷声过去,那双手缓缓放了下来。 顾晏辞温柔的声音离她很近,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带着暴雨与泥土的味道,还有柠檬沐浴露的清新气息。 “别怕。”
他说,“哥哥来了。”
李绵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脆弱骤然再次爆发。 她扭头扑进顾晏辞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晏辞无奈地笑了下,正要说话,视线触及椅子上那两坨染着血迹的纸巾。 “你受伤了?”
他捏住李绵绵的肩将她拉开,想要仔细检查一下。 “……没有。”
李绵绵一手拽着他的衣服,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顾晏辞看见她忍得发红的耳根,反应片刻,倏然明白过来。 “没事。”
他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 这件外套是崭新的,李绵绵知道。 因为考神这名声太响亮,顾晏辞总会丢东西,有时候是笔记本,有时候是外套。 他初中就丢过两次外套,上学期期末考试搬东西的时候,他的高中校服外套也弄丢了。 后来他就干脆懒得买,反正必须要用到校服的场合他一般都不在,平时也没人会说他。 今天这件是因为他暑假得代表学校参加一个什么比赛,所以不得已去领了新的。 “用这个遮一下吧。”
顾晏辞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拎着外套的两只袖子,微微躬身,想给她系上。 “别……”李绵绵拦住他,闷闷地说,“我不要这个。”
“嗯?”
顾晏辞抬眼,“那你要什么?”
他想了想:“用我的书包?不行,书包遮不住。”
李绵绵抿着唇不答话。 顾晏辞看她一会儿,又道:“这件衣服是新的,没汗。你不是知道吗。”
“……” 李绵绵忍不住开口:“谁管它有没有汗……我是怕给你弄脏了……” “哦。”
顾晏辞笑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外套系在她腰上,“没事,哥哥不嫌你。”
这外套很大,袖子长长地垂下来,他就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李绵绵垂首捏着结,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会弄脏的。”
“洗洗就干净了。”
顾晏辞弯腰拎起包,好笑地说,“以前都没看出来,你还有洁癖呢?”
李绵绵盯着他,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嫌弃。 这种东西染在衣服上,他以后还能穿吗?他就不觉得膈应吗? 但她最终也没能问出口。 她现在的心情实在太复杂了。 既觉得难堪到极点,又忍不住地从心底里生出喜悦。 “雨实在太大了,打伞也遮不住。”
顾晏辞朝窗外看了一眼,“咱们再等等,等雨小一点再回去。”
李绵绵刚想点头,突然感觉下面又溢出一股暖流,令她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顾晏辞注意到她的变化,沉默两秒,十分自然地问:“你带那个了吗?”
虽然现在这情形确实挺尴尬,但他深知自己不能表现出来。 他如果表现出来,小丫头就要觉得无地自容了。 李绵绵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是什么。 此刻她简直想刨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和眼前这个人说话。 沉默稍许,她本来想骗他说带了,但是又害怕一会儿万一流出来,那场面更加无法想象…… 于是她只好老实地摇头。 “嗯。”
顾晏辞镇定地说,“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趟小超市。”
高一这边没有超市,只有个卖零食的小卖部。 顾晏辞说的这个小超市在高二那边,那边有宿舍楼有很多住校生,所以超市里什么都有。 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李绵绵其实不太想让他这么折腾。 可是她确实想不到什么办法了,只好乖乖点头。 顾晏辞应了声,捡起雨伞就走。 他来的时候也打的这把伞。 当时进教室看见李绵绵的样子,他完全没来得及多想,随手将伞扔在了地上。 此时伞上的雨水已经顺着地板缝隙流到了教室最后面。 外边雨大风狂,打伞其实没有太大的效果。 顾晏辞来时就浸了一身水。 李绵绵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后背全是湿的,连后脑勺的头发也凝成一束,不断地往下面滴水。 一边走,他就一边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李绵绵这才想起,过来的时候顾晏辞是把书包背在前面的,所以他书包里的外套没有湿,先前自己扑在他胸前哭的时候,也没感觉到湿。 现在再回忆刚刚那个场景,她觉得自己仿佛能想象出他是如何一步三级阶梯地跑上来,如何像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教室门口,如何眉眼温和地对她说话。 她明明什么都没看见。 却又仿佛全都看见了。 - 大约十分钟后,顾晏辞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了进来。 暴雨中来回狂奔两次,他身上已经湿得能拧出水。 原本蓬松的头发湿哒哒地塌下来,眉鬓间全是水汽,显得他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也仿佛含着潮湿的润意。 他走过来,将袋子放在桌上,随手撩了把碎发,显露出光洁的额头。 特别好看。 令他的气质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清冷与威严。 十七岁的顾晏辞,脸部轮廓已经隐隐有了锋芒。 李绵绵没好意思多看,拎起塑料袋往洗手间走。 幸好以前蓝清婉教过她怎么用这个东西,不至于再弄出什么笑话。 她进入隔间,打开塑料袋,看见里面装了两包卫生巾,一包日用的,一包夜用的,还有一包卫生纸。 ……想到顾晏辞去超市买这东西的模样,真是又想笑又想哭。 保险起见,李绵绵拆了一片夜用的。 换好后,她站在洗漱台边洗了很久的手,迟迟不愿意回教室。 后面还是顾晏辞担心,跑到洗手间外面喊她,她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喝点儿水。”
顾晏辞递给她一只水杯。 李绵绵接过来,触及里面装着热水。 她们这层楼的饮水机坏了没有热水,只有楼上有,听说过几天会找人来修。 所以他刚刚不仅买了卫生巾,还去楼上接热水了。 这杯子就是他平常喝水的杯子。 李绵绵拧开杯盖朝里面看,蒸腾的热气熨得她眼眶发热。 顾晏辞见她拿着杯子半天没喝,以为她在嫌弃,便解释道:“杯子刚刚洗过的。”
“……” 李绵绵扭头看他,突然有些恼:“谁在乎它洗没洗!”
她这火气来得无缘无故,说完就后悔得不行。 “我……”她磕磕巴巴地找补,“我不嫌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