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这个上午非常难挨。 十点钟左右,顾晏辞结束讲课,让李绵绵自己做习题。 自此她便开始频繁地走神,总是回忆起早饭前与顾晏辞的交谈。 那时,他听完自己的话,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她许久,继而微微颔首:“行。”
“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说。”
顾晏辞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哥哥能满足你的尽量满足你。”
李绵绵听见他从胸腔内发出的低沉的笑声-----“以后每天都给你榨果汁喝。”
他以为自己说那些话是在向他要果汁喝。 所以今天讲完课,他就回到楼上去榨果汁了。 楼上楼下的两扇门大大敞开,吵闹的榨汁声穿过楼道传进书房。 李绵绵长长地吐了口气,歪头枕在桌面上,发着呆。 过了会儿,她犹犹豫豫地将手探到刚才顾晏辞待过的位置。 那里放着他带过来的两本书,滑溜溜的封面塑料膜上,还残余着他小臂停留过的温度。 这一刻,李绵绵内心再次涌现出被填满的肿胀感。 顾晏辞所说的那句话,让她想起《一千零一夜》童话书里的阿拉丁神灯。 只要她许愿,他就会给予满足。 她以前只是一颗擅自生长的野草,不管是谁经过都可以上来踩一脚,踩完也不会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目光。 但现在她在地下宫殿里寻到了宝。 她不再是颗野草。 ----- 榨汁机的声音停下来。 李绵绵担心哥哥过来看见自己没有认真做题会生气,连忙集中注意力。 然而做完了这一整页,顾晏辞还没过来。 纠结片刻,李绵绵放下笔,起身离开书房。 楼上门开着,她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人,便蹑手蹑脚得继续往里走。 转过墙角,顾晏辞高大挺拔的背影显现出来。 他左手抬起,座机听筒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李绵绵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唤他,顾晏辞也同时出声:“求我干什么?没我不是更好?”
他语气十分恶劣,夹杂着两声嗤笑:“祝你幸福,记得打钱。”
紧接着,听筒被放了回去。 李绵绵莫名心虚,连忙退回墙角后方。 等待片刻,顾晏辞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出现在她视野内。 李绵绵装作刚来的模样,一边往前走一边喊人:“哥哥。”
顾晏辞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停顿两秒才回神,侧头朝她看来时,漆黑的瞳孔内还带着未散的戾气。 但李绵绵没注意到。 她心里有些慌,没敢和他对视。 顾晏辞很快就整理好情绪,温声问:“等久了?”
李绵绵抬起头,目光凌乱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脱口道:“哥哥,我好饿。”
“这么早?”
顾晏辞愣了愣,将橙汁端给她,“那你先喝点这个垫垫。”
李绵绵捧着杯子回到楼下书房,心里有些愧疚。 因为她的话,顾晏辞过来后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流水声,李绵绵简直坐立难安。 她侧首凝视他带来的书,上面那一本的封面写着“奥数教程”。 这一早上,顾晏辞一直在忙,忙着给她讲课,给她榨果汁,给她做饭。 到现在,他还没翻开过这本书。 李绵绵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放下杯子,抱起两本书往厨房跑。 没等顾晏辞反应过来,她就把书塞进他怀里。 顾晏辞捏着书,有些许错愕:“怎么.....?” “哥哥,我现在不饿了。”
李绵绵再次把书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和我一起看书吧。”
闻言,顾晏辞忍俊不禁地弯起嘴角:“怎么你是气球变的吗?泄口气就饿,吹口气又饱了?”
“不是......”李绵绵低下头,“我刚刚骗你的。”
顾晏辞眉梢微动:“嗯?”
“我刚刚.....听见你打电话了.....”李绵绵有些胆怯地捏着衣角,声音小的像蚊子,“我怕你发现,怕你生气....我很害怕,又很慌,就乱说的....我其实不饿.....” 回想起刚刚的通话,顾晏辞笑容微敛:“你听见什么了?”
李绵绵觉得他这个语气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声音越发小:“听见你.....叫他记得打钱。”
“......” 顾晏辞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个?”
李绵绵脑袋啄了一下,是个点头的动作。 “把你吓到了?”
顾晏辞瞅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骤然生出一点恶趣味,“怎么样,我说过哥哥很凶的吧?是不是很像黑社会?”
李绵绵茫然地看向他:“黑社会是什么?”
“......” 瞬间就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顾晏辞叹了口气:“是坏人。”
“奥。”
李绵绵摇摇头,“那我觉得不像,哥哥不是坏人。”
“也是。”
顾晏辞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哥哥给你当牛做马,一点坏人的尊严都没有。”
他把书递给她:“还是帮哥哥放回去吧,米都下锅了,索性咱们就早点吃饭,吃完再看书。”
李绵绵讪讪的:“奥。”
“趁着时间早,哥哥给你做点好吃的。”
顾晏辞弯腰打开冰箱冷冻室,吩咐道:“你再去做两篇习题,等一个小时就能吃饭了。”
“好。”
李绵绵听话地回到书房。 半个小时后,她完成习题,又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会儿画,是在百无聊赖,便跑去厨房看顾晏辞做菜。 他今天穿了件宽松得长袖T恤,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 厨房温度高,将他后背的衣裳浸出一片深色的汗渍。 李绵绵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顾晏辞回头看了眼,笑道:“别扇了,累不累。”
李绵绵很固执,听了话,手臂上下摆动更大:“我不累。”
顾晏辞只好由她,重新背过身去。 少年人脊背瘦削,两扇肩胛骨明显地凸起。 他的手臂还不如堪堪比晏石楠那瘦猴还要细。 李绵绵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发堵。 不知是因为天生还是环境所致,她一向能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所以即便顾晏辞便面上仍是笑,她依然能感觉出来,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他就不太高兴。 有些说不清的落寞。 “哥哥。”
李绵绵忍不住开口,“之前那个人,是欠了哥哥的钱吗?”
“嗯?”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顾晏辞含糊地答着:“差不多吧。”
李绵绵愤愤地说:“那应该催他快点给你还钱。”
顾晏辞盖上锅盖,侧过身问:“为什么?”
“哥哥要是有钱了,就可以多吃一点饭。”
李绵绵伸出自己的手臂,“妈妈总是说我太瘦了,但是哥哥也没比我胖多少。”
这话又是胡说的。 她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问问先前给他打电话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惹他不开心。 可是又不敢直接问。 顾晏辞瞅着她那小身板儿,觉得荒唐:“我一手能拎两个你。”
“.....” 李绵绵放下手“哦。”
顾晏辞难以自制地发出几声笑:“整天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我看你真要考个倒数第一。”
李绵绵瘪了下嘴:“才不会。”
顾晏辞不可置否地勾着唇。 锅里还得烧一会儿,他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桃子洗干净,递给李绵绵说:“出去待会儿,里边热。”
她接了两个,还给他留了两个,一边啃一边闷闷地往外面走。 顾晏辞跟出去,倚在餐桌旁看她须臾,忽然道:“其实那个人没有欠我钱。”
“啊?”
李绵绵咬着桃子,怔怔地看向他。 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顾晏辞莫名放松下来:“那是我爸。”
“.....” 李绵绵缓缓将桃子从嘴里取出来,好半晌才问:“哥哥也被弄丢了吗?”
“不是。”
顾晏辞语气平淡地说:“是哥哥不要他了。”
李绵绵:“那哥哥现在是一个人吗?”
“嗯。”
李绵绵点点头:“我也是一个人。”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
顾晏辞皱眉:“爸爸妈妈对你不好?”
“没有。”
李绵绵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来这里的时候,是一个人。”
顾晏辞没太懂:“嗯?”
“我来这里的时候,爸爸、妈妈、弟弟、还有哥哥,都是陌生的。”
李绵绵认真地说:“所以现在对我来说,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都特别亲。”
顾晏辞神色一滞。 李绵绵:“以后哥哥就不是一个人了。”
“......” 想了想,李绵绵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不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于是又道:“哥哥,我给你说个秘密吧,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顾晏辞下意识问:“什么?”
“我现在的名字,叫李绵绵。”
她说:“但我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木木。”
“木木?”
顾晏辞稍稍回神,“是小名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是大家都这么叫我。”
李绵绵说,“因为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养我的奶奶总是叫我木头。后来有一个老师来山里支教,说木头不好听,就给我取了木木这个名字。她说树木会发芽,我也会。”
......木头? 顾晏辞捏着桃子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木木好听。”
“真的吗?”
李绵绵眼睛亮了亮,“那哥哥以后可以叫我这个,就当是我的小名吧。我就让哥哥一个人叫。”
“不让爸爸妈妈叫吗?”
顾晏辞问。 李绵绵摇摇头:“他们不喜欢听我说以前的事情,那一定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埋下头,自言自语地说:“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那好,以后我叫你的小名。”
顾晏辞稍稍站直,目光柔得像倒映在水面的月色。 他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十分珍重地唤道:“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