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坐在墙头,望进那人含笑的桃花眸,莫名觉得脸热羞窘。 她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我……” 燕安谨掩唇轻咳,“姑娘,有什么话,不妨先下来再说。”
“嗯。”
江采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身拉江采青上来。 两人跳进醉香坊的院子,江采青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顿时警惕起来,把妹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采青姐姐,他不是坏人,他是……”江采霜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他的名字,求助似的看向他。 燕安谨行云流水般地拱手行礼,姿态端方潇洒,“在下出身定北王府,燕姓。”
怎料,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江采青更害怕了,拉着江采霜的手都在哆嗦。 “姐姐,怎么了?”
江采霜关心地问道。 “他是定北王世子,要不然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江采青吓得小脸煞白,完全不敢直视他。 京城的世家子女,没有一个没听说过定北王世子的名声。 什么杀人如麻,暴戾成性,传得神乎其神,仿佛阴戾残忍的杀神转世。 燕安谨神色间显出几分歉意,轻笑了下,“在下正准备提审案件相关人员,二位姑娘可要旁听?”
江采霜自然愿意,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香墨的事,到时候好出手除妖。 可看姐姐这么害怕眼前这个人,江采霜便说道:“不如这样,我跟着去听一听,回来把听到的事情再告诉你。”
江采青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你是我带出来玩的,我得保护你。”
姐妹俩小声嘀咕了一通,燕安谨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耐心等候。 最终,江采霜腼腆地开口:“燕公子,我们走吧。”
“请随我来。”
燕安谨领着她们二人,正要去厢房提审鸨母。 可还没走到地方,凌子淇就匆匆赶了过来,禀报道:“殿下,不好了,鸨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如今昏迷不醒,下官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燕安谨眸色加深,“好端端的,怎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据说是请了木匠修缮楼梯,不慎将桐油漏在了楼梯口,这才……” 燕安谨迈步向前,凌子淇快步在前面领路。 他先去看了眼楼梯,上面确实涂了许多湿/漉漉的桐油,还未晒干,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鸨母在何处?”
“让人抬到隔壁厢房休息了。只是她头上的伤血流不止,若是大夫再不及时赶到的话,怕是难活了。”
燕安谨脑海中刚想起一个人,江采霜便自告奋勇,“我懂医术,让我给她医治吧。”
虽然她很讨厌这个鸨母,但毕竟是重要的证人,很多事情还需要她来帮忙解惑。 燕安谨正有此意,略微颔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眼看着江采霜这么一个小姑娘走进厢房,凌子淇忍不住心生怀疑,“殿下,她一个姑娘家,能行吗?”
燕安谨云淡风轻地睨他一眼,喜怒难辨地呵笑了声,“有哪条律法规定,姑娘家不能学医术了?”
凌子淇汗如瀑下,“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担心她年纪尚轻,医术不精,误了大事。”
“大夫来不及赶来,你还有其他人选?”
凌子淇顿时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暂时相信那个小姑娘了。 没多久,江采霜便掀开竹帘从屋里走出来,“我为她止过血了,不过她后脑淤血未清,还会昏迷好几日。”
凌子淇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大夫这时候也匆忙赶到,进屋里查看病人伤势,出来说的话跟江采霜刚才的话大差不差。 “多亏有人及时为病人止血,否则恐怕她性命不保。”
听了大夫这句话,凌子淇面露惭愧,向江采霜行了大礼,“在下以貌取人,实在不该。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位蒙着面纱的姑娘被世子带在身边,定然说明有不同寻常之处,是自己之前考虑不周了。 “没什么的,你快起来吧。”
他如此认真,倒让江采霜有些不知所措了。 既然鸨母暂时醒不过来,燕安谨便先叫来楼里其他人盘问。 为防串供,姑娘们挨个进屋。 燕安谨坐在花鸟镂空木雕屏风后面,悠然品茗,他没怎么说话,都是他身边那个叫林越的长随发问。 林越掩藏好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江采霜完全没有发现,他就是自己当初捕获的那只狐妖。 醉香坊的姑娘进到房间,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林越的声音:“何时入的醉香坊?”
“两年前。”
“可认得香墨?”
“不认识。”
待下一个人进屋,上来还是问这句话。 但凡进醉香坊年头比较久的姑娘,都被留下来单独问话。 “你可认识香墨?”
女子迟疑片刻,点点头,“认识。”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香墨的事,都一一说出来。”
女子应是,轻声细语地讲述了香墨的生平。 “听说香墨是被拐子卖进来的,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她为人比较孤僻,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不太看得上我们。后来听说是想找个读书人赎身从良,但事情没成,反倒被人骗走了全部积蓄。”
“既然是头牌,为什么会找个穷秀才赎身?”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对那个秀才动了心罢。”
“你可知那秀才身份?”
“不知道,也没见过。”
后来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人进来,林越问的还是关于香墨的事。 “香墨擅舞,我们楼里新出了曲子,都会找她伴着跳。她跟谁来往比较多……这个我也不清楚,应该是跟客人来往比较多吧。赎身的事我没听说过。”
“我听楼里的几个姐姐说过香墨的事,原先她在楼里很受富商老爷们追捧,为人高傲,不常跟我们来往。偏偏后来对一个穷读书的动了心,非要嫁他,连着求了鸨母好些时日。这事成没成我不清楚,后来,就没再听说她的消息了。”
单独审问了好几个人,虽说每个人的描述有细微的不同,但大致上勾勒出了香墨的经历,跟江采霜昨夜从香秦那里听到的消息差不多。 旁听了他们审讯,江采青觉得无趣,坐在太师椅里都快打瞌睡了。 江采霜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 两人走出花厅,江采青小心翼翼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很快便带着忌惮转回头,“霜儿妹妹,你什么时候跟定北王世子认识了?”
江采霜抿了抿嘴巴,诚实地回答:“也不算认识,只是昨日刚到京城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妹妹,你别看世子殿下看上去待人和善,实际上可凶狠了。他最讨厌别人品评他的相貌,所以刚才提审犯人的时候都坐在屏风后面,而不露面。”
“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生得太漂亮,于男子而言,反而是一种困扰吧。尤其他那样的地位。”
江采霜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她这样道心坚定的修道之人,看到燕世子的容貌,都会被恍了神,更别说普通人了。 江采青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己听来的传闻,都是关于燕世子多么多么凶狠,多么多么残暴的故事。 江采霜认真听着,时不时露出困惑和诧异的神色。 两个小姑娘光顾着说话,一不小心就忘记回去,在醉香坊里胡乱转了两圈。 不知道走到哪道门,刚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燕安谨。 “世子从前还当街杖杀过观文殿大学士之孙,实在是目无法纪……” 江采霜正在认真听,就见堂姐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 紧接着,江采青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姐姐!”
江采霜赶紧接住她下坠的身子。 顺着姐姐之前的视线看过去,江采霜又看到了那位燕公子,一袭妖冶如火的红衣站在石榴树下。 燕安谨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 他桃花眼含笑,嗓音缱绻低哑,映着这昏暗的天色,平添几分暧昧,“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回去?”
江采霜不敢多看他过分艳丽的长相,忙别开视线,“我跟我姐姐说会儿话。”
“在聊案子?”
江采霜摇了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们在聊燕世子当街杖杀……”说到这,她蓦地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不就是她们口中杀人如麻的燕世子吗? 江采霜连忙闭上了嘴巴,略带心虚地觑了他一眼。 燕安谨也没想到她这么诚实:“……” 他不由得莞尔,颜色偏红的薄唇绽开,桃花眼迷离深邃,笑意攀上眉梢,脸颊也染上红晕,比平时添了许多生动。 江采霜直愣愣地望着他的笑颜。 直到燕安谨出声,她才从出神的状态中醒过来。 “马上就要天黑了,姑娘早些回去吧。”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江采霜脸上的红霞,她闷闷地道:“嗯。”
刚走出去两步,却又被叫住,“等等。”
江采霜犹豫了两息,才回过头。 燕安谨温柔地看向她,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无奈。“大学士之孙藐视人命,残害一家四口的性命,还犯下了六条足以流放的重罪。数罪并罚,才判了当街杖杀。”
男子长身玉立,俊挺地站在花团锦簇的园中,红衣灿烈如火,精致艳绝的面容更是让人见之难忘。他秀气的眉心稍蹙,整个人的气质清冽干净如霜雪,却又带着让人心神为之牵动的易碎感。 “原来是这样。”
这么听来,那大学士的孙子倒是死得不怨。 明明是为民除害,传言为何把燕世子传的这么不堪呢? 燕安谨收起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仿佛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江采霜的错觉,“咳咳,从侧门离开吧。我让林越随你过去,他会跟外面的守卫打招呼,放你们出去。”
江采霜呆呆地望着他,反应有些迟钝,一句话顿成了三句:“哦,好,多谢。”
方才天色还是擦黑,这会儿便没剩多少光亮,漆黑的夜幕渐渐压下来,连葱郁的花草都褪了颜色。 江采霜再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之后扶着姐姐,从侧门离开。 坐上马车后,江采霜忽然想起来,方才忘记提醒燕世子小心狐妖了。 那狐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定北王府,不知道是不是冲着燕世子去的。不过王府应当守卫森严,想来暂时不会出什么事。 两次相见,江采霜觉得,定北王世子并非传言那般可怕,反倒是个性情温和好相与的人,不然昨日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帮她找葫芦,今天还帮她们离开醉香坊。 回想起他说起大学士之孙一事之时,周身萦绕的淡淡愁绪。江采霜不知怎的,竟对燕世子升起了些许同情。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也会被谣言所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