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晓星话里透出的信息量过大, 以至于连秀秀和连镜都有些懵,凭连晓星这三言两语,有点理不清楚明需的关窍。
连秀秀说:“你刚回魂, 养养神, 好生静养几日。这玉藕给我瞧瞧,回头再还给你。”连晓星把细莲藕交给姥姥,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连秀秀和连镜替连晓星症过脉,替她掖好被子,便出了卧室。她对连镜说:“你去让厨房给她熬些补气血的药膳粥。”
她到书房,小心翼翼地把细莲藕收进玉盒子里, 再到书桌前坐下, 根据连晓星的症状开养神补气血的药方子,交给守在大门口的金莲长老晋元,说:“晓星醒了,你速去药房抓些药回来。”
晋元看过药方, 见百年老山参、血灵芝都用上了, 问:“情况很不好?”
连秀秀说:“元气大伤,魂魄不稳,要是调理不过来, 怕是撑不上几年。”
晋元恨得咬牙切齿, 把药方揣进怀里, 去药房给连晓星抓药。 连镜在厨房守着熬好药膳粥, 端进卧室,把连晓星叫醒。 连晓星被吵醒起来喝粥,才发现又困又累, 脑袋都快支不起来, 只能拿胳膊撑着, 坐在桌子边喝粥。 连镜见状,便让连晓星靠在椅子上,端起碗喂她。 连晓星问:“妈,我怎么这么困?”
连镜说:“气血大亏,精元大损,魂魄不固,你离魂七天,能醒来已经万幸。”
连晓星“哦”了声,不知道该不该担心自己折寿,她又想到裴晓晨说她打死了两个叔公的事,冥王也说她沾了人命,想到杀人偿命,说不定哪天就被抓走了。她就想着能多活几天是几天,该吃吃该喝喝,于是大口地喝粥。下辈子,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好命的富贵胎了。 虽然都是药罐子命,但生在疼孩子人家的药罐子,跟生在不疼孩子人家的药罐子,还是不一样的。就是对不住姥姥这么多年的心血,白发人送黑发人,会让她们难受的吧。 她决定努力活长点,于是把一碗粥喝个精光,又要了一碗,把肚子填得饱饱的,让自己能多长些力气。 连镜瞧着连晓星吃饭香喷喷的样子,心情都好了许多。 连晓星吃完饭,到浴桶里泡了个澡,换了清爽的睡裙,又钻回被窝睡熟了。 连镜照顾完连晓星,跟连秀秀吃过午饭,两人便带着装有神莲的玉盒去往神莲殿。 自从连晓星回山,整座连花山都封了,不接待香客和游客,长住在观里的信徒、宾客也都请下了山。在外游历的金莲长老们也收到掌教传令,陆续从四面八方赶回来。 联络处的连武原本想往静湖院去,见到掌教真人和大师姑过来,赶紧上前行礼,道:“将军在山脚下,想要上山见掌教和天师。”
连秀秀说:“让他滚!”
静湖院没电没信号,连镜好几天没出过院子,手机没电关机了。她去到联络处,拨通了裴寂的电话。 裴寂“喂”了声。 连镜说:“孩子醒了,但情况不太好……”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气血精元亏损得很厉害,现在那身体就像漏风的墙,魂魄也不太稳。”
裴寂的声音也哽住了,说:“让我上山看看她。”
连镜说:“你还是把府里的事料理清楚吧。莲花观这一代人丁凋敝,年轻代弟子中就出了这么一个能撑起衣钵传承的。天禄将军府出动两位地位极高、举足轻重的金章长老在大门口阻截拦击,你听听裴老三跟裴老五当时说的什么话。我莲花观的掌教衣钵传人,什么时候成为任由天禄将军府拿捏的裴家血脉了?”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神莲殿中,大殿的门窗全部紧闭,连正山、连正海、连正清三位护殿长老守在大殿门口。 三位护殿长老见到连镜,向她行了一礼,唤了声:“少掌教!”连正海推开一扇门,给她放行。 连镜回了半礼,迈过门坎进去,身后的门便又关上了。 大殿里点满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连秀秀捧着细莲藕立在神莲前,反复对比两者的气息。她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她把细莲藕递给连镜,说:“你瞧瞧。”
连镜仔细探查过细莲藕,确定里面没有附着杂质,也没有被动手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莲盆中,便见神莲散出来的神光洒落在细莲藕上时毫无阻碍地融了进去。细莲藕的质感显得更加剔透晶亮,宛若世间最上等的极品美玉。 她小心翼翼地把细莲藕放进玉雕般的神莲盆中,便见它像是落在泥里般缓缓下沉,竟丝毫不受神莲排斥。 连镜赶紧结出神莲镇身印护住自己,把它从莲盆中抠出来,却感觉入手是刺骨的冰凉,那触感与连晓星离魂时的体温一般无二。 细莲藕里飘出一朵紫色的小火苗,落在她的手上,那触感像掉了块碎冰渣子在手背上,在她护体镇身印的冲刷下持续不到两秒时间便消散了。 母女俩四目相对,脸上写满震惊和难轻置信。 这竟然真是神莲的莲根,且能飘出冥府业火。 连镜说:“连曦的事怕是得再查查卷宗了。”
连秀秀说:“天禄将军府应该也有记载,你找裴寂借来看看。”
她转念一想,说:“不行,突然查连曦的卷宗,必会惊动他们。跟连曦有关的就是冥府、业火冥莲,晓星跟连曦长得像,又都是有宿慧,冥王盯着晓星,几次到天禄山勾晓星的魂,这些串连得太紧了。一个弄不好,就会让他们整出连晓星修炼出业火冥莲勾结冥王的事来。自古以来,人心最是难测,还是防着些好。”
连镜点头,“此事先不声张,先把晓星的身体调理好再说。”
连秀秀说:“这阵子先让她养身体,等她身体好一点,让她进藏书楼翻翻里面的卷宗典籍,连曦的卷宗找给他们。当年的事,想要打听,还得找天禄。天禄将军府的记载可能有假,天禄嘴里出来的,至少是他知道的和亲身经历的。”
连镜说:“晓星离魂的时候,天禄追着去了,估计天禄这会儿还在冥府。”
连秀秀冷哼一声:“天禄将军府丢了天禄兽,关我们莲花观什么事?给他们养了十九年天禄兽,连晓星的身子骨都快废了,倒落得像是莲花观图谋天禄兽,结出仇来!”
连镜亦是无话可说。 连秀秀说:“倏关神莲之事,护法长老、护殿长老都得知道。”
连镜把外面的三位护殿长老请进去,又让联络处把赵秋长老找来,四位长老都已是年事已高,传下了衣钵,因此,他们的衣钵传人,也都叫了来。 赵秋的衣钵传人是赵呈祥,连正山、连正海、连正清的衣钵则分别由连翘、安轻侯、马殊承袭。 连正山、连正海、连正清、连翘都是不知道父母名字的孤儿。他们跟许多被遗弃的孤儿一样,都是还没满月的就被悄悄扔在山门外、游客中心、莲花观门口,由莲花观的善堂收养,姓了连。养到七岁,测了资质、品性都觉得还成的,便收进观里为徒。 安轻侯是家里遭了难,送到善堂后,收进道观的。 马殊则是资质好,连正清从外面收进来的。 赵呈祥、安轻侯都属于隔代传承,他们是五十八代弟子。 连翘跟马殊则是五十七代弟子,跟连镜是同辈,如今也已经晋升金莲长老。 人齐之后,连镜向他们展示了细莲藕跟神莲间的联系,说:“这截细藕是连晓星离魂到冥府,走到了冥府的业火莲桥上,她说搭桥用的就是这细莲藕,她趁着桥上没人,偷了一截后,顺着业火莲桥跑过去,到了发光的神莲莲台前,跳进白光里,就醒了。”
殿中众人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安轻侯问:“冥府的业火莲桥是神莲的莲根搭建的,而它的尽头就是投胎返阳的神莲莲台!冥府的业火是从神莲的莲根冒出来的?”
连镜说:“有可能,但冥府的业火莲桥在哪里,只有晓星去过。是晓星离魂时,冥王以怨气为引,引她去的。若无冥王引路,她也找不着。”
赵呈祥问:“怨气为引?难怪她那天的反应跟平时大不一样,又是冥王捣鬼。”
连镜说:“未必全是冥王,她本来有心结,只是受到怨气影响,情绪爆发而已。”
她的话音一转,道:“行了,此事你们知道就成,不要外传,若是有相关线索,多加留意。”
他们深知,此事攸关神莲,至为重要,掌教让他们都知道这事,防的是知情者出现意外,断了传承音讯,而一旦嚷嚷出去,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故。 连晓星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补了一周多的觉,才算是把觉睡醒,不困了。一般人像她这么一顿吃两三碗饭,半点不运动,她早胖得不行了,她就……长了一点点肉,腰细得自己的双手都能卡得住。 她的伤稍微好一点,姥姥就又让她看书,进藏书楼看书。 书随便看,人不准随便走,就在藏书楼里跟静湖院两点一线,大殿都不让她去了。 连晓星怀疑这是变相关禁闭惩罚。 关于连曦的记载不多,就是一副画相,再加一点简单介绍,“连曦勾结冥王,与冥王同进同出,入人间,大肆捕捉游魂入冥府,经天禄将军府座下游击将军章启明查实,上报天禄将军后,后报与莲花观掌教。时任莲花观第二十一代掌教真人连元正,与天禄将军府第二代将军裴光、天禄神兽率众杀入冥府,恰遇冥王与连曦成亲,双方展开厮杀,连曦执迷不悟,口出妄言,死于天禄神兽之口。”
妄言内容是什么,没有! 连晓星挺搞不懂的。冥王找她,不会是觉得连曦死得冤,想申冤吧? 她自己都有冤难伸,还帮冥王给五百多年前的古人申冤,算了吧! 连晓星对以前的旧闻八卦没兴趣,趁着藏书楼里有电有网,摸出悄悄带来的手机,找了个角落,上网。 她先去看了下时实新闻,其中有一条是“莲花观封山至今已有二十二天”。她点进去,讨论度超高,里面的词条一大堆,什么“连晓星是生是死”,“裴晓晨是否要为连晓星的死负责”,“天禄兽失踪”,“天禄将军府再无神兽守护”,“连晓星打死两位亲叔公”,“连晓星的战斗力有多强”,“天禄将军府兵围莲花山”,“天禄将军府撤兵了”等等。 连晓星觉得,最离谱的就是那条,“裴晓晨是否要为连晓星的死负责”,她还没死呢。 她想了想,瞄了眼四周,没有人,踩着柜子爬到房梁上缩着,打开直播。 她这么久没开直播,直播间里居然有不少人,有人在为她祈福,求神莲保佑她一定要平安无事,有人发黑底白蜡烛图案,有人在吵架,争辩她死没死的。 她的直播打开后,弹幕突然冒出句:“鬼呀!”
连晓星说:“辟个谣,我只是差点死了,还没死。”
直播间里哗啦啦地飘屏发弹幕,在线观众数量蹭蹭蹭蹭地往上涨。 有观众打字问她,现在在哪,背景怎么那么怪。 连晓星说:“藏书楼啊,我被关禁闭了。晚上回住处,白天来藏书楼。我怕姥姥抓到我上网,爬房梁上躲着呢。”
直播间哈哈哈哈一下子笑开了。 “掌教真人只需要进入你的直播间,你躲到天涯海角,她都能找到你。”
也有人说:“连晓星,能看到你真好。”
“莲花观为什么一直封山呀?”
连晓星说:“我不知道啊,我之前离魂了一周,醒后来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周多时间,这两天刚好些,就被关这来了,让我看书。”
“看什么书啊?”
“就是一些观里的典籍古书什么的。”
她探头,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说:“喏,第十一代护法长老赵真传记”,她塞回去,又抽出一本手抄本,给大家看,说:“都让虫蛀了,这本也是十一代的,《紫莲真人郭子容手札》。”
她给塞回去,说:“可能是想让我补点莲花观历史知识吧。我妈和我姥姥说我身体亏损得厉害,撑不了几年,这些看了也没什么用。我觉得不如趁还活着吃好玩好。我除了京海市,哪都没去过,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没看过大海,没见过雪山,也没看过草原,要是就这样走了,还是会蛮遗憾的。”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家聊着天,也没什么好聊的,就随手抽了本手札笔记给大家读。这人叫郭真,是郭子容他爹,也是个紫莲真人,走过特别多的地方,打过特别多的怪。连晓星像读志怪小说似的,里面不仅有文字,还有他画的图。他的画功极好,画的图特别细,特别好辩认,不像有些图可抽象了。 郭真遇到一些比较罕见的怪都会画出来。连晓星还会给直播间的观众书上画的图。 她翻着翻着,突然看到冥王的画像。画像比她见着还要年轻,脸还是那张脸,但就是现在多了点沧桑感,那时候看起来像个傻白甜,笑得也像个傻白甜。 记载的内容是:“大业三年秋,于云州杞县马家镇追杀恶鬼入鬼域,遇一少年,非人非鬼,自称冥,栖于莲藕之中。藕生紫火,触及冰凉刺骨。少年言,此火乃莲藕吸收世间怨气所化,可焚烬诸恶。吾采紫火一朵,以恶鬼试之,紫火大涨,瞬间燃烬恶鬼。吾与少年相谈甚欢,畅饮烈酒,大醉,次日清醒,睡卧乱葬岗,少年与莲藕皆不见。吾遍寻马家镇,不得其踪。”
直播间的人打字:“小星星,怎么不念了?”
“小星星快读啊。”
“万一是什么不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呢。”
“谁把秘密写书里放在图书馆啊。”
连晓星说:“就是郭真真人追杀恶鬼进入鬼域,遇到一个非人非鬼的少年,他们相谈甚欢,一起喝酒到大醉,第二天醒来在乱葬岗,遍寻周围的镇子都找不到少年。”
她继续读后面,然后突然觉得怪怪的,一扭头就见到姥姥跟个幽灵似的,提着食盒,站在书架旁边仰起头看着她。
她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仰,幸好眼疾手快,抱住梁柱,要不然就摔下去了。 她趴在房梁上,喊:“姥……姥姥你怎么来了?”连秀秀没好气地说:“送饭!”
连晓星“哦”了声,赶紧关了直播,小心翼翼地踩着柜子下到地面。她怕姥姥找她麻烦,赶紧翻到冥王那一页塞给姥姥,说:“第十代紫莲真人郭真跟冥王喝过酒,喝醉后,还让冥王扔到了乱葬岗。”
她趁着姥姥接过书,赶紧提着食盒溜到了边上。 连秀秀看完书,第一时间进入连晓星的直播间,看她有没有把这段内容念出来,待确定她含糊过去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她就去把连晓星的手机给没收了。 她说道:“明天我们跟天禄将军府谈判,你一起去。”
连晓星不想去!她不想沾天禄将军府的事,她现在只想活好接下来的每一天,找个机会出去旅游。可她想到自己还有命案在身,好像还是得把这事解决了吧,要不然在路上被逮走怎么办。 她这属于遇到绑架,自卫,不知道能不能判个无罪,或者过失伤人给个缓刑什么的? 不对啊,她记得有一条门规是,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下山前需得熟记山下律法,但若遇冲突,以门规为准。 她把莲花观的门规,从头到尾默了遍,确定莲花观的门规没有这种情况的记载。比起山下的法律,莲花观的门规可潦草了。 连晓星决定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傍晚,连晓星回到房间,发现桌子上摆了两套攒新的新衣服,上面还有两顶紫色玉冠。玉质特别剔透,一点杂色都没有,颜色分布均匀,品相极好,雕工更是没得挑。 掌教真人的紫玉冠是三层莲花,是绽开式的,这个是花骨朵,没见过。 她把莲冠放在旁边,提起衣服,也是镶的紫色莲花边,绣的紫色莲花纹路,再往身上一比划,尺寸是她的,大小刚好。她捧着衣服就去找姥姥。 姥姥正在院子里,给她养在玉盆里的细莲藕换水。 她问:“姥姥,我没出师,可以换紫色衣服吗?”
掌教真人说:“你会画紫级神符,能施展神莲接引印等多项紫级术法,能一招打死天禄将军府两位金章长老,谁有意见,跟你到生死台上跟你过几招。”
连晓星“哦”了声,抱着衣服回房,她回到屋子里,又调头出来,“这个细莲藕浇井水不长,可能需要找个怨气浓郁的地方。”
掌教真人换完水,取出一道黑色的煞气浓郁的凝煞符扔到了水盆里。 顿时,满盆的黑气,怨气凝如实质,仿佛随时会爬出来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 细莲藕又冒起了紫色火焰,飞快地吸收着盆里的黑气。 连晓星抱着衣服回房了。她还不够资格教姥姥怎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