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迫不及待地向大门看去,一个鬼踽踽地从门里走出,来到院子里。
不用看脸,只看身形,便犹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李正坤浑身一激灵:那鬼绝非席青忭! 那也是一个女鬼,披头散发,面目苍老,死龄至少在七十岁之上。老妇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拿起靠墙的大扫帚打扫院里的落叶,一边嘴里抱怨:这该死的院子总也扫不干净,昨晚才扫了,今天一早又满是树叶子! 李正坤这才注意到,原来院子里种满翠绿的疏菜,四周种满鲜花,现在全然不见踪影,院子已变成一个毫无生机和美感的空土坝子。 他从树上跳下,老妇鬼吓一大跳,骂道:“哪里来的促狭鬼,来吓老太婆!”李正坤弯腰施一个礼:“太婆勿怪!我是过路的,原来这院中有一个年青的女鬼,请问她到哪里去了?”
老太婆道:“我原来在山那一边,一年前被转到这边来,来的时候这里便是空的,没看见什么年青女鬼。公子从哪里来,看着象是富贵人,找年青女鬼做什么,你相好?”
老太婆太八卦,李正坤不想告诉她真话,胡乱编了个瞎话骗过她,恳求进屋讨碗水喝。老太婆放下扫帚,带他进屋,让他稍坐,自去厨下给他烧水。李正坤乘机化着黑风,在几间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席青忭,心中惆怅万分,窜出井狱而去。 老太婆烧好水端上来,却不见李正坤,便一下将碗中水泼掉,骂道:“促狭鬼!”
李正坤回到小镇,找到禇雄儿他们,已是下午时分。众鬼见他闷闷不乐,便知他无功而返。 禇雄儿让江充去镇上寻一酒楼,订来一桌酒席,众鬼陪着李正坤饮酒觖闷。 李正坤对包振堂和李天侯道:“二位师爷所料不差,席青忭被转走了,不知转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十座阎王殿查案卷,除开我们在坐各位,下面鬼吏并不知情,消息是怎么泄漏出去的?”
李天侯道:“鬼吏们虽不知详情,但要查井狱之线索,吏员们总是知道的,鬼多嘴杂,难免有泄,实属正常。井狱是国师所掌,他当然会有所警惕。我们当年在井狱断崖烧掉的藤桥,灰烬痕迹应都在,国师手下的鬼只要前往查看,便知崖谷上曾经搭过藤桥,因此,我料定国师会将席青忭转走,公子前去定然一无所获。”
“李先生真神算也!”
李正坤也白了他一眼,算是跟前天白包振堂那一眼,享受相同之待遇。呵呵。
包振堂看李天侯一眼,二鬼心领神会,不觉都哂然一笑,对李正坤道:“公子不必作恼,先前去当阳城隍上任,再容图计较。”李天坤仰天饮下一杯:“也只有如此了。”
第二天启程,因无甚耽搁牵挂,众鬼行走甚快,非一日到达当阳城外。 当阳城位于五华山南麓,依山而建,为避免山贼骚扰,当阳城建有高厚的城墙。虽然城墙宽广不足二十里,却也显得巍峨雄壮,颇有要塞关隘味道。 道旁有一棵大树,树冠如盖,李正坤命大伙到树下暂歇,喝水吃干粮,望关议事。 他对众鬼道,准备和兄弟禇雄儿互换身份,让禇雄儿以李正坤之名坐衙理事,包振堂、李天侯、江充辅佐他,李正坤自己则外出查找母亲郭巧茹案件线索和寻找井狱席青忭。 包振堂和李天侯不同意,二鬼认为,虽说这当阳城地处偏远,未见得有鬼认得李正坤,但国师季寻子和蒋王既将他贬来此地,一定还有防备之策,说不定在城隍衙门之中,便安插有内奸密探,以监视李正坤的一举一动,如果让禇雄儿冒充李正坤,怕不出十天,京城便知道了,反为不美。 这可太不爽了,会让李正坤觉得如芒在背,如果城隍衙内真藏有内奸密探,要如何才能找出来呢? 两位师爷商议了一下,只需如此如此,李正坤听后大喜,传命进城。 众鬼来到当阳城南门,因近来贼情紧急,当阳城四个城门,只有南门开启,且有披甲执矛的兵丁把守,对进出之鬼盘查甚严。 江充上前对守门的兵丁道:“这是新任当阳城隍李大人,请门将答话。”
一个头目样的兵丁上前,查看了江充出示的公文,上前拜见李正坤,禀报说府丞路吉豪路大人来南门视察,刚走不久,请李大人在此稍歇,他这就着鬼去追回路大人,以迎接李大人。 李正坤本想说算了,先进城再说,李天侯用眼色止住他,代他答道:“速去请路大人前来。”
头目便命一个后丁跑步去追路吉豪。 不一刻,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须、穿甲仗剑的鬼将,在一帮兵丁的族拥下,飞一般赶来。 头目忙对双方互作介绍,江充又给路吉豪看了公文,路吉豪抱拳对李正坤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 “当阳府府丞路吉豪拜见李大人!没想到李大人来得这么快,这下我等可有了主心骨。请李大人先进城入衙歇息,下官明日再向大人详禀贼情和本府兵马布置。”
李正坤抱拳还礼,只淡淡说了几个字:“路大人辛苦。”
路吉豪请李正坤等鬼进城,命手下兵丁接过李正坤一行的行李,他自己则在前带路,往城隍衙门走来。 城中街道算不上宽阔,两边房屋低矮,店面窄小,街上来往鬼民也不多,实实的一座偏远小城模样。 走过几条大街,来到当阳府城隍衙门。衙门位于城市中心地带,占地甚广,门楼高耸,颇有气势,只是颜色有些陈旧,一看就是一座上千年的旧衙。 衙门前站着两个守门衙役,无精打采,懒洋洋的样子。路吉豪喝道:“两个懒鬼,都给我精神着点!这是新任当阳府城隍李大人。”
两个衙役吃了一惊,赶紧挺肩收腹,一手叉腰,一手按着悬于腰下的刀柄,笔直站着。 路吉豪请李正坤进衙。从大堂上走下一个鬼,面白无须,身穿长衫,头缠方巾,吏曹、师爷类打扮,冲路吉豪拱手道: “路大人巡城回来了,怎带回这么一伙鬼,都是干什么的?”
路吉豪板着脸,一点没有接他玩笑话的意思,那鬼赶紧也收起戏谑之色。 路吉豪指着李正坤对他道:“这位是新任当阳府城隍李正坤李大人。”
又指着白面鬼对李正坤介绍,是当阳府主簿娄累。
娄累赶紧跪拜李正坤,李正坤命起身,娄累便站起来,问李正坤是先入后衙歇息,还是先到大堂,让今日在衙中当值的吏曹、班头等鬼前来拜见? 李正坤说,先入后衙安顿,今日你等仍各按职事行事,明日堂上点卯,本官方正式视事。 路吉豪便命兵丁放下行李,交予娄累等接手,向李正坤告辞,说还有半城未巡,今日先去巡城,明日点卯再来拜见大人。 李正坤允准,路吉豪便带着兵丁,出衙而去。 娄累忙恭请李正坤到后衙。后衙早已打扫一新,只待新主子到来。娄累将后衙房间一一对李正坤作了介绍,李正坤顺便就将房间作了分配,根据房间分配,各鬼行李被送入相应房间,李正坤一行便算是安顿下来。 李正坤自然住内院正房,最为高大轩敞,两旁厢房分别为包振堂和李天侯两位师爷。禇雄儿和江充住在外院,亦分左右而居。 娄累正帮着安排杂役扫洒、厨房酒食诸事,忽从北面城头上传来一阵紧密的锣声,娄累脸色一变,忙禀李正坤: “此为城头警报,又有山贼来袭!”话音刚落,东、西、南三面城头亦传来密急锣声。 李正坤笑道:“老爷刚到,山贼就来欢迎,倒懂规矩。”
李天侯道:“四门皆示警,看来山贼来势不小。请问娄大人,城头有多少兵丁守卫?”
娄累道:“当阳城只有五百兵丁,各门分下来,一面城门不过一百多名。”
李天侯眉头皱起来:“兵少却兵力均分,没有重点——是谁的部署?”
娄累道:“城中兵马皆由府丞路大人调度。路大人曾说过,分兵守城实乃不得已,因为山贼数量众多,能将东南西 北四门重重围住,昼夜攻打。”
包振堂道:“兵力太少,应该组织城中居民上城协助守卫。”
江充请求带着城中青壮者上城助守。禇雄儿也跃跃欲试,要上城头一展身手,为城隍哥哥立功。 李正坤道:“我刚才已说过了,本官要明日才正式视事。娄主簿,你别在这戳着啦,该干啥干啥去,走之前跟厨房说一声,命加紧准备酒宴,我们布置整理完房间,要开怀畅饮,庆祝老爷我顺利到当阳府上任。”
李正坤一言九鼎,手下四鬼立即回自己房间去了。娄累原本就白的脸更白了,心道:这他妈什么老爷,山贼在外攻城,情势危急,他却还想着酒宴! 当然只敢腹诽而已,不敢说出来,脸上也不敢表现,只能领命,行礼而出。 天色已暝,李正坤等鬼早已收拾好房间,丰盛的酒宴也已在内院摆下,李正坤招呼大家入席饮酒。 江充不放心敌情,对李正坤道:“老爷,你就不担心山贼攻破城门?”
李正坤道:“攻破城门好啊,老爷我正可回京复命:做不了这个当阳城隍了。哈哈哈。”
江充由衷地道:“老爷你的心真大!”
李天侯拍拍江充的肩:“当阳山贼不过是蒋王手里的提线木偶,只能唬鬼,不能伤鬼,何须担心,只管放心饮酒,包管明早起来,一切便都清风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