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爷讲道——有一个老妇人,儿子建有宽敞明亮的楼房,她却住在半山腰一个废弃的窝棚内,逢人便述说儿子的不孝,闻者无不可怜其遭遇,切齿她的儿子铁石心肠,不孝敬老人。两年后,老妇人死掉,到当地城隍衙门告状,请求城隍惩治她的儿子。城隍将她暂且收在狱中,等待她的儿子到来,开堂审问。三十年后,老妇人的儿子一命归阴,衙役将鬼魂拘到,城隍却犯了难。当年,老妇人死之后,她的儿子十分悲痛,按照当地习俗将她隆重安葬;每逢年三十和老妇人祭日、上元、清明等时节,她的儿子都备足祭品到坟头祭奠。烧纸上香时,她的儿子都掉着眼泪喃喃念道:妈,到了那边,你老人家就消停点,再莫象活着时一样,非得跟人拧着来行事。阎王老爷有什么规矩,你老人家就遵守,判官小鬼儿要点买路钱什么的,你老人家就大大方方地给。我每年都会给你烧足够的纸钱,不会短少你老人家在那边吃穿用度。你走的前两年,非得搬到山上的窝棚里去住,一家大小多次求你搬回来,你老人家非得犟着不回来。其实为多大点事呀,你平时总跟儿子拧着来,儿子也不会计较你,可刚把你送到县城安了假牙,嘱咐你不要吃硬物,你偏不听,非得嚼炒豆子,生生将假牙崩坏,还伤了牙床。儿子实在没忍住,数落了你几句,你老人家就不高兴了,还悄悄搬去了窝棚,又逢人便说儿子不孝。唉,儿子不孝就不孝吧,如果死后阎王老爷要因此将儿子下地狱,儿子也只有承受,但希望你老人家到了地下,把自己的性子收着点,免得受苦遭难啊!他烧纸时念的话,衙役们都如实地报给城隍听了,因为城隍每年都派衙役到老妇人坟上听她儿子说些什么。城隍又审问了老妇人,问她为什么活着时总跟儿子对着干?老妇人说儿子大了,不听她话,凡事总不合她心意,因此和儿子对着干。城隍有些哭笑不得,拿不准老妇人的儿子到底算不算不孝,便制了案卷,将老妇人和她儿子一并移送无常殿,请黑白无常定夺。二常也感到难以定性,遂将二鬼呈送本王。请问李大人,你认为此案应如何发落?李正坤挠挠头,对黄王禀道:“老妇人行事古怪,凡事跟儿子对着干,儿子不是她亲生的吧?亲娘谁干得出这事儿。”
黄王笑道:“确是亲生。”
李正坤道:“既是亲生,为生活琐事争吵,无法理问是非曲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如模糊应对,驳回老妇人诉讼,将母子二鬼发往十殿投胎,了却这一世母子之缘便了。”
黄王道:“当然也可以如此糊涂生硬了之,但鬼有讼、司必理,如果不将此案审问判决清楚,让二鬼心服口服,如何彰显阴司察幽洞微、威严公正之铁面呢?因此,不能糊涂了之。”
李正坤便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光瞟向包振堂和李天侯,意思你们二位快点出个主意。黄王倒不以为意,对二位师爷道:“你们有什么看法,也说说看。”
两位师爷都直晃脑袋,表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此案。黄王便打算转身进殿,李正坤急了,忙请黄王留步。黄王一旦进去,便表示李正坤对答失败,只能打道回衙,前面七殿都调了卷,岂能折在八殿。李正坤道:“老妇人虽然性子古怪,但儿子没能设法劝谏,更不该让老妇人凄风冷雨死于山野窝棚之中,母子不能同心,不如来世让他们掉个个儿,母为子、子为母,再续一世,看情形如何?”
黄王喜道:“李大人此言,正合本王心意,本王也打算让他们母子二人换位体验一下。世事不外乎人情,阳世之亲人,能成一家,缘分匪浅,若能相互体谅理解,将会增加多少幸福家庭,哪里还有什么亲人之间赌气纷争,反目为仇!李大人年少大才,将来必成大器。请进吧。”
李正坤直流额汗,刚才不过情急一通胡言,没想到歪打正着,合了黄王的心意,也算上天暗助。呵呵。在八殿一查数月,阅尽两百年来所有案卷,仍然查不到郭巧茹、席青忭半点线索,李正坤只好辞别黄王,带着师爷、鬼吏来到第九阎王殿。第九阎王殿阎王平等王陆游,字务观,越州山阴人(今浙江省绍兴市),生于江南名门望族,南宋孝宗朝赐进士出身,官至宝章阁待制。陆游参加进士考试,原本被取为第一名,但因秦桧的孙子名列陆游之下,惹恼秦桧,秦桧不仅将主考官下狱,而且指示礼部,再不得录取陆游。陆游是南宋非常坚定的主战派,坚决要求抗金,收复失地,但屡受以秦桧为代表的投降派打击和排挤,仕途不顺,经历坎坷。陆游不仅诗、词、文俱佳,还修有一部史书《南唐书》,展现出惊人的史才。也许是历史上偏安一隅的南唐王朝,跟陆游所处的偏安朝庭南宋,非常相似,陆游才触动心思,花费精力和时间修一部南唐史书,希望南宋朝庭能够以史为鉴,绰厉奋发,北伐中兴。只可惜苟安的南宋朝庭不知进取,无此能力,最终淹没于历史的大潮之中。因此,陆游身上的最大特点便是爱国主义,最著名的诗是临终绝命诗《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死后,被阴天子征辟为第九殿阎王,司掌酆都铁网阿鼻地狱。第九殿阎王前的石牌坊上刻着四字:王法如山。在石坊后的王府大门上,黑底金字的大匾上书:平等王府。李正坤来到第九殿,在王府大门前建有一面粉墙,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近前一看,原来是平等王陆游在阳世时写的北伐方略《平戎策》,近万字之多。其中“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之句,李正坤上大学时曾在宋史陆游传中读到过,当时还跟左师姐讨论,陆游这个主张到底能否实现。正拜读文章,陆王爷带着两个书办走出来,李正坤赶紧参拜,陆王扶起他来,皱着眉头问他:“当年朝庭否定了本王这篇《平戎策》,说不切实际,本王至今心中不甘,因此将这篇文章写在王府门前,没事便踱出来看两遍,但每看一遍,心中便生出一份愤懑:它怎么就不切实际了!听说李大人少年雄才,从一殿一直闯到本王的九殿,一路过关夺隘,如入无鬼之境,请问李大人,你觉得本王这篇方略到底如何?”
“好得很!”
李正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陆王爷生不逢时,碰上一个被吓破胆、无志无识的偏安小朝庭,自然难有作为,王爷不必生气,更不必为那小朝庭惋惜,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嘿嘿。”
陆游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忠心朝庭,袒腹爱国,乃读书人的天职,怎能弃朝庭于不顾,无君无父!”
李正坤道:“启禀王爷,您老人家说这个问题,臣下在阳世读大学时,还真跟同学师长讨论过。臣下学的历史,对王爷的事迹从史书中知道甚详,王爷的诗词也都读过不少,王爷拳拳爱国之心,至今激励着阳世之人,使他们敢于反抗任何外来侵略,保家卫国!”
“唔——”陆王捋着胡须,脸上渐露出笑容,颔首道,“要说至宋以来的后世之人,抗击入侵,保境安民,倒当真不错。”
“但是!”
李正坤话峰一转,“臣下跟同学们讨论之时,认为王爷当年的爱国精神还缺少一部分,后世之人应予补足,如此则完美无缺了。”
“哦——后进之辈都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识呢?”
陆王目光炯炯,似乎极有兴趣听他说下去。李正坤道:“臣下——诶——臣下的同学认为,爱国精神分为两个紧密相连的部分,一为抵御外侮,保持国家独立、领土完整,一为清除暴政,保障人民权利、社会活力。王爷当年的读书人,如果一面主张北伐抗金,恢复中原,一面廓清朝庭奸臣,树立有道、有力之新君,恐怕才能中兴有望……”尚未说完,陆王斥道:“那不是谋反么!李大人此乃离经叛道之狂言,从本王左耳进,右耳便出,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李正坤忙拜道:“臣下一时性起,胡乱言语,请王爷恕罪。”
陆王扶起他,温言悦色,低声道:“李大人腹心相语,何罪之有?本王只是提醒李大人,这话在今日说过了,便不要再言,以免被别有用心之徒半截听去,上奏天子,平白生出祸端。”
李正坤谢道:“臣下牢记王爷嘱咐,今后定然谨言慎行。”
陆王叹道:“实不相瞒李大人,你刚才一番话,解开本王近千年来的心结。本王实未想到,现今阳世之人的青年后生已是如此开明了得,眼光通透。本王当年,屡遭谗臣所污,不但数贬出朝,而且本王倾尽所学、精心谋划的北伐方略,也被他们嗤之以鼻。归阴近千年以来,本王坐在这王殿之上,常常苦思,要是当年开国的太祖皇帝在朝,休说一个金国,就是十个金国,也会被打得缩回老巢,再不敢向南侧目!只可惜时不可逆,早已作古的太祖太宗,又怎知后世子孙竟然孱弱昏庸如此,生生丢掉锦绣江山!唉——罢了,李大人请进殿吧。”
在九殿数月,阅尽两百年来所有案卷,仍然一无所获,李正坤只得辞别陆王,来到第十阎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