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阅司位于京城西北,离御街只有三四条街道,可以说就在阴天子脚下,离十殿阎王就更近了。这是一个新设的衙门,专司掌管各种阴司典籍,还可调阅包括十殿阎王在内的所有大小衙门案卷,为的是总结历史、梳理卷宗,提炼出治狱理政的建议或要目,供阴天子参考。非得对比的话,那些建议和要目有些类似于阳间的内参之类。呵呵。但也不能小看这个衙门,它虽没有什么实权,不能决定官员升迁,也不掌管俸禄钱粮,更不涉及军队武库,但它可以自由进入阴司所有衙门,包括十座阎王殿,可以调阅所有卷宗,查看鬼犯供词,必要时还可以提审相应鬼犯。这些程序看似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如果典阅司的官员存心要找各衙门乃至阎王殿的碴儿,阴司鬼官及阎王爷可就不好受,因为典阅司有一项最为要命的特权:密折专奏。这项权力可要了亲命,凡各衙门审判不合程序,或营私舞弊、贪贿乱判,包括各阎王殿有行不端或不宜,典阅司皆可上奏阴天子。因此,一个看似只不过抄抄写写的清水衙门,实际上却掌握着监察大权,从各衙门鬼官到十殿阎王,谁敢对此衙门轻视!既在包王强命下接下圣旨,李正坤只好带着兄弟禇雄儿和师爷包振堂,到典阅司上任。好在典阅司位于平都山西北,郡主府位于南端,相距不算大远,随时可以回府探望钟花娘。典阅司是新设衙门,建筑未完,目前只有大堂和后衙居院建成,其余部分还在修建。李正坤到任,命包振堂监管建造,按照建制,凡需建之房屋,必须全部建好,规制上没有的建筑,能打擦边球建起的,也尽量想方设法建起来,总之务求高端大气,功能完善。李正坤心想,朝庭非要强迫我来当这个破官儿,我又何必替它省钱,老子当然要享受起来。呵呵。典阅司有衙役二百名,用于衙门值守站堂、提审鬼犯驱使等项,有书吏三百名,用于查阅典籍、编纂条目之类,有狱吏三百名,用于调阅案卷、总结刑律之类,另有书办、师爷若干,厨子、轿夫、马夫、杂役若干,有一个鬼算一个鬼,整个衙门加起来接近一千名鬼员。典阅司级别不算高,跟钟馗的罚恶司、无常殿、第十殿阎王属下的孟婆司等衙门差不多吧。非得类比的话,属于阳间的中级干部范畴。阴司官员讲究职爵分开,同一级衙门的官员,因天子赐爵不同,或者本官资历不同,而拥有不同的爵位和排序。李正坤当年被革职时,连同爵位一并被裭,如今虽被征召为典阅司判官,但天子并未恢复或赐于他爵位,因此,李正坤在同级衙门主官中排名最末。也不知阴天子是怎么想的。呵呵。有一天,李正坤坐在堂上正跟师爷包振堂和兄弟禇雄儿天南地北地扯闲篇儿,他是典阅司的老大,当然可以随便白话,别的鬼可就不行了,要是偷懒耍滑,便会被自己的上司申斥。这就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二鬼正神吹,有衙役来禀报,大门外有一个乞丐,点名道姓要见李正坤老爷,被当值的弟兄打了一顿,头破血流,但仍赶之不去,还叫嚷着要见老爷,弟兄们怕是老爷的旧交故识,不敢再打,因此报上堂来,请老爷定夺。李正坤命带上堂来。稍倾,几个衙役拥着一个跛着脚的鬼走上大堂,那鬼满头白发,穿着已烂成条状的布衫,看上去死龄大约六十岁,一手拄杖,一手挽着一只要饭竹篮。禇雄儿喝斥衙役:“你等怎把一个老叫花子带来见我哥哥,也不怕他身上的味儿薰着我哥。”
包振堂打量了一下老叫花子,见他脏污的脸上眼含星芒,似乎不是一般鬼魂,遂抱拳道:“老哥何来?姓甚名谁?见我们家大人有什么赐教?”
老叫花子呵呵笑道:“要问我姓甚名谁,请你们老爷自己讲,我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哩。”
“有这等事!”
包振堂盯着李正坤,满脸疑惑。李正坤原本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老乞丐,待他说出他的名字乃是自己所取时,脑中陡然记起,百余年前,自己刚做鬼不久,的确碰上过一个吟诗的老乞丐,非说自己给他赐了个什么名,可具体是什么,一时想不上来,好象有个“翁”字。老叫花子见李正坤只管盯着自己发愣,明显是当初的情形记不起来,便显出嘲弄的神情:“小鬼儿,你如今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左带跟班儿,右拥师爷,坐在这大堂之上,似乎威风八面,人五人六,可资质似乎一点没提高,一百多年的事便记不起来了,我给你提个醒吧。”
张口吟道:“身世浑如水上鸥,又携竹杖过南州。饭篮向晓迎残月,歌板临风唱晚秋。两脚踏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受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
李正坤这下想起来了,遂笑道:“老东西,没想到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你还是这一幅酸臭样。”
转向包振堂和禇雄儿:“他是死于清朝嘉庆年间的一个老叫花子,因为死前写了一首诗,就是他刚才吟诵那首,被后人称为‘永嘉诗丐’,当时我觉得这名字是四个字,跟日本鬼子似的,不如名‘丐翁’为好。当年我一个毛嫩小鬼儿,懵懂无知,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这老叫花子还记着哩。哈哈哈,也是犟得很。”
包振堂和禇雄儿都很惊异,没想到李正坤还有这样的遭遇。老叫花子却一本正经:“不知老爷是否记得,当年我曾对你说过的话?”
李正坤道:“倒还记得,你说我命运非同一般,绝非普通小鬼儿,前程不可限量什么的。可从我做鬼百多年来的情况看,你说的一点不准,我他妈好几次差点没死了!而且做了官儿,又丢了官儿,为阴庭建了功,不仅没受到嘉奖,反被革职流配,还不准我见我的娘亲。老鬼儿,你当年不是胡说八道么。”
老叫花子哈哈大笑:“以今日之事看来,正可说明老夫当初所言一点不错。你现为典阅司判官,有密折专奏之权,阴司多少权贵高官都得惧你几分,难道你还嫌不够富贵显达,还欲怎的,想造反不成?”
李正坤吓一大跳,忙拍案喝道:“住嘴,休得胡言!”
命禇雄儿将老叫花子带入后院,沐浴更衣,摆酒款待。席间,李正坤对老叫花子道:“丐翁,你老人家既然找上门来,我养着你便是,我这衙门里上千名鬼,也不差你一个,但你不可放诞胡言,当心惹罪遭愆!”
禇雄儿和包振堂都在坐,两鬼也警告老叫花子不可乱出言语。老叫花子道:“请老爷和二位宽心,我不再乱说就是了。只是这小小的典阅司衙门,就羁住老爷一辈子不成?”
李正坤作色道:“才说过的话你又忘记了,又胡言乱语,再记不住,老爷这里可留不了你,只得将你乱棍打出。”
老叫花子忙道:“好好,依老爷所言便是,切莫乱棍打来。呵呵呵。”
众鬼皆笑。李正坤道:“你就在我身边也做个师爷吧,加上包师爷,你们就做我的左膀右臂,平素里给我参谋参详一些大事要事,襄助衙门里的事务。平时我们可以叫你‘丐翁’,但总得有个大名,好上册藉,我再给你另取一个名字,就叫李天侯如何?”
老叫花子大叫一声好,离席跪地磕头谢道:“老爷赐我跟您同姓,实乃大恩巨赏,小人愿跟随老爷身边,鞍前马后,任意驱使!”
李正坤大喜,扶他起来,命坐下继续饮酒。李天侯又跟包振堂以同僚之礼相见,对禇雄儿却不敢托大,以仆鬼之礼拜见。禇雄儿见李正坤让老叫花子姓李,也吵着要姓李,李正坤道:“他是因为忘记自己真名实姓,故让他姓李,你有自己的名字,岂能擅改。好好姓你的禇,不可胡缠。”
见哥哥不允,禇雄儿只得嘟着嘴算了。嘿嘿。李天侯懂数术命理,包振堂学问渊深,二鬼一交谈,都惊于对方的学识见解,不觉引为同道,相见恨晚。饮酒渐深,二鬼拍肩搂背,谈机论道,至为相得。李正坤和禇雄儿不觉好笑:两个老鬼倒是一路货色。二鬼见两位主子有微词,忙停止倾谈,举杯敬李正坤和禇雄儿,李正坤和禇雄儿也不端着,也回敬他们,四鬼痛饮一通宵,十分尽兴。又过了两天,无常殿黑头鬼来找李正坤,李正坤摆酒款待,让禇雄儿作陪。饮至半酣,黑头鬼说想调到典阅司来,以跟李正坤和禇雄儿兄弟整天在一起,免得两地相思。呵呵。禇雄儿闻此很高兴,让哥哥快将黑头鬼调来,在哥哥忙公事的时候,他好找黑头鬼玩耍,也免得无聊。李正坤对黑头鬼道:要调你来典阅司非常简单,只需要跟二位无常爷讲一声便可,但有一点须提前给你说清楚,你如果在无常殿,虽只是一名鬼队长,看似跟我这个典阅司判官不在一个级别上,但我们兄弟间的情分是经过血与火考验过的,牢不可破,我仍以兄弟待你。可要是你来我典阅司,我让你做我这里的衙役头儿,你手下也有二百弟兄,可我跟你便是上下级关系,不便再以兄弟之情分相待,久而久之,恐怕兄弟之情便疏远了。你想清楚,到底呆在哪一边?黑头鬼拍桌叫道:我当然选择兄弟情了,谁在乎是鬼队长还是衙役头儿!我只是想着,你兄弟如今做了官,将来还要步步高升,定然公事繁忙,想见你一面恐怕将越来越难。每思至此,便心中难过,这才想着投奔你来。